《长街与雪》李小贤

3、第3章

　　早上醒来，吴雪看到餐桌上摆好了早餐，餐盘里的白色肉包子，正汩汩冒着热气。母亲留下一张纸条，说她在坤江市区找了一份工作，不能陪她一起吃早餐了。吴雪看着纸条，愣了片刻。

　　在古城坝，家里的女人们并不流行工作，她们常年守着农田。农忙了，她们收水稻；农闲了，她们收拾家务、照顾孩子、唠会儿家常。工作是男人们的事情。他们往往要到大城市去，每年春节回来一次，和家里的妻儿老母团圆。

　　可是，吴雪的父亲却是个例外。她的家里，父母亲常年在家，一家三口，靠着农田与救济过日子。母亲离开父亲时说，她受够了被坝里的人戳脊梁骨，她有手有脚，要抬起头来做人。

　　吴雪在字条下面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妈。你工作时，要注意安全。

　　她抓了两个肉包子放进纸袋子里，下了楼。出门时，正巧碰见田皓。他问她：“吴雪，我还没问你，你在哪个高中？”

　　吴雪回：“城和高中。你呢——”

　　“哎，顺路呢。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的德仁高中。很近，坐公交车，也就前后站的距离。”

　　吴雪听说过这个学校。听母亲说，它是坤江市最好的高中，升学率很高，每年都有很多人考进名校。当时母亲还逗她，说要送她去德仁高中——附近的诚和高中。然后，母女俩相视笑了许久。

　　他们一起走到胡同口。田皓说要带她一起坐公交车，给她指示他们学校的位置。出了胡同口，他们来到街道上的公交车站牌，这里已经等候了一群人。

　　田皓指了指末尾一个，用连襟帽把头捂得严实的，高个子男生，对吴雪说：“这是我最好的哥们儿，董街明！”说完，他又小声补充：“这小子特爱装酷。”

　　吴雪笑了笑，点点头。

　　这时，沉默的男生回头。他摘下帽子，瞥了一眼田皓，伸出右手的中指与食指。田皓立马笑嘻嘻说：“不好意思，今天闹钟坏了！”

　　吴雪不懂得他们在说什么。可她深刻体会到田皓说的，爱装酷，这个对他朋友的形容词。他宁肯用手势比划，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还真是惜字如金。她偷偷打量他一番。他个子很高，比田皓还要高一些。留着利落的寸头，肤色白皙，皮肤也似乎很细腻，像女生一样。

　　他的模样，吴雪想象不到词语来形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与那天，她见到祝水桃时，拥有着同样的震撼。

　　吴雪想，这大概就是城里人特有的气质吧。男生的眉毛粗重，眉形却很好看，眉尾处像刀锋，使人显得很有神气。他还长着一双刻薄的双眼皮眼睛。吴雪用刻薄来形容它们，是因为他的眼睛，眼角尖厉，眼睛细长，看人时，带着一种自然的疏离感。让人不敢亲近。她还是比较喜欢他的鼻子和嘴巴。他的鼻子很高，鼻翼较宽，尚且显得随和，冲淡了一些他眼睛给人的震慑。还有他的嘴唇，唇边有着平滑的曲线，唇形弯曲适度，并非小人书里说的那种，薄情的细唇瓣。反而，他的嘴唇，显得他...有些正义。而吴雪之所以观察的如此细腻，是因为受到她父亲的影响。

　　父亲成日里不思进取，性嗜酒，偶尔也爱抱着一些老旧、页面发黄的书来看。那是一些关于封建迷信的书籍，讲解人的生辰八字、面相、指纹以及其他。父亲看完，还喜欢跟她讲一讲。因为母亲从不理睬他这些。久而久之，吴雪形成习惯，总爱观察人的面相。她喜欢区别它们之间的不同，至于相应的说法，她是不了解的。

　　吴雪停止了观察，因为男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田皓指着吴雪，对他说：“这是我们家新搬进来的租户，叫吴雪。怎么样，看样子，是不是可乖。”田皓说着，对吴雪眨了眨眼睛。

　　后者低下了头，有些难为情。

　　与前面的男生截然相反，田皓很阳光。爱穿一些运动装，长着一张稚嫩的面孔。待人真诚，没有距离感。

　　班车过来，他们随着拥挤的人潮，一起涌进去。

　　车上，吴雪无意间与男生对视，后者点点头说：“董街明。”

　　吴雪也点点头：“你好，我是吴雪...”但她没有说完，董街明已经转过了身，专心往车窗外看去。

　　她愣怔许久，因为觉得尴尬，想找点事做。她将装着肉包子的纸袋放进书包里，也开始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临吴雪下车的前一站，田皓兴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瞧见了吗——德仁高中的大门！”他指着车窗外的建筑。

　　吴雪顺着同样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道威严的、耸立着的大门呈现在她眼前。

　　田皓说：“来不及了，下车了啊！”

　　吴雪莞尔，朝他挥挥手。公交车重新出发时，她透过车窗，看到一路小跑的田皓，以及他后面疾走着的董街明。田皓还回过头，似乎在催促他。尔后，公交车转了弯，又疾驰了一段路程，吴雪也到站了。

　　晚自习放学，祝水桃拖着书包，走到吴雪的书桌前。吴雪抬头看她时，她笑了笑说：“一起吧！”

　　吴雪莞尔，点点头。

　　她已经在这个班级待了两天。但也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关于祝水桃的流言。午间，全校一起做健身操时，祝水桃因为有舞蹈基础，所以被班主任任命，做了班级的领操者，站在队伍最前面，带领大家做操。可下面的女生却在窃窃私语，说她不知廉耻，屁股扭的那么厉害，是在勾引男生。下课休息时，每当祝水桃走出教室，便有女生面面相觑，小声讥笑，说她又要去卖弄风骚。吴雪大概知道了，祝水桃并不受班级里的女生欢迎。可究竟是为什么，她也感到纳闷。祝水桃很漂亮，这难道不是一件，可以让大家赏心悦目的事情吗？

　　早春时节，坤江市已经解冻，并且回了暖。吴雪穿得厚，所以外套一直敞着口。祝水桃瞧见，提醒她：“还是拉上拉链吧。季节交替时，最容易感冒。”尤其，现在是夜晚，晚风一吹，还是很凉的。

　　吴雪想，若是感冒又得浪费医药费，她就低下头，拉上了拉链。

　　她们并排走着，风吹起她们的齐耳短发。祝水桃打了一个哈欠，问她：“你听说了吧，那些流言。”

　　吴雪心里感到惊讶——祝水桃很直接。她想了想，点点头。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吴雪开口说：“不过，我认为，你不是那样的。”

　　她不认为祝水桃扭屁股扭得厉害，就是在勾引男生，相反，那是一种认真的态度，因为健身操要做得正确与到位，就需要那样。至于卖弄风骚，是因为祝水桃长得漂亮，一颦一笑，都极具风情，这属于真情流露。

　　说完，祝水桃看了看她，噗嗤一声笑了。“你还真是个...乡巴佬儿。”

　　吴雪愣神。

　　“你还不知道吧——班里的同学给你起了一个绰号。他们私底下喊你‘乡巴佬儿’。”祝水桃轻轻笑了笑：“不过，我认为这个绰号没什么不好。”这恰巧说明了她的朴实，与真诚。祝水桃想。

　　吴雪还是感觉到尴尬。祝水桃搂过她的肩膀，劝解说：“何必在意他们的眼光呢，对吧？”她看向她，眼神里充斥着洒脱。吴雪突然笑了笑，点点头。

　　回到家时，田皓正出来扔垃圾。吴雪叫住他，问：“早上等车，董街明给你比划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啊？”她想了一天，也没弄明白。

　　田皓先是一愣，然后笑出声：“你竟然纠结这个？”

　　吴雪瞥他一眼：“真的是因为好奇。”

　　“好了好了，告诉你吧。那不是一个‘二’吗，意思是说，他为了等我，错过了两辆班车！”

　　“哦——原来如此。”吴雪恍然大悟。

　　田皓无奈地摇摇头，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