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李小贤

24、第24章

　　祝水桃离开时，没有允许吴雪送她，而是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她问，吴雪现在，已然了解她的真面目，还会不会，继续选择和她做朋友。吴雪想了想，其实，青春里因为拧巴，或者无畏，多多少少，我们都会怨恨、伤害过一些人。

　　可这些疤痕，不足以给整个人生烙印。

　　只要，尚且心存善念。

　　吴雪答，当然，你又不是坏孩子。然后，电话那端的祝水桃，咯吱笑了。

　　转眼间，盛夏来临。

　　高考前夕，董街明突然来到城和高中，找吴雪。当时，因为亢奋，吴雪的班级里，正乱作一团。桌面、地面上，堆满了白纸和书本。而整个教室，更是活像一个菜市场。

　　董街明站在门口，哄乱短暂停歇片刻。

　　倒是吴雪，瞧见他，惊讶地愣神良久。她回过神来，略作迟疑，才扭扭捏捏往门口走去。

　　稍后，班级里的沸腾之声，便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悉数转为，对吴雪与这个男生之间的关系，而所作地猜测了。

　　出了门，吴雪又拉着他，往前走了走，直到走廊上的大柱子，完全遮挡住他们两人。

　　“怎么，吴雪，你嫌弃我给你丢人？”董街明忍着笑意问。

　　吴雪摆摆手，再抬头时，已然憋红了脸颊。

　　她指指门口，小声道：“我怕她们胡乱猜测。”

　　“那又怎样，反正，不也要各奔东西。”

　　吴雪转移话题：“不说这个。倒是你，这个时间，你怎么会过来？你们没上课啊？”

　　“逃课了呗。”

　　听闻，吴雪皱眉：“即便只剩下最后的时刻，你也应该坚持到底的。”她催促着，“快回去上课！”

　　“我们放假了！”董街明轻抚太阳穴，感到无奈，“你这个人，总是太认真。”

　　“啊...放假这么早。”

　　董街明点头，又道：“大后天考试完，你在校门口等着我。”

　　“你找我有事啊！”吴雪笑了笑，答应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那我就站在校门口右拐，第一棵白杨树下！”

　　“...”

　　这下好了，连位置，她都给安排了个妥当。

　　董街明点头：“...你回吧。”

　　“那么，明天考试，要加油啊！”吴雪莞尔，“没准，这次有可能，我会超过你哦。”

　　董街明哼笑一声：“拭目以待。”

　　两人告别后，吴雪回到班级。可原本骚乱的现场，待她进去，却偃旗息鼓。每个人，倒像霜打的茄子般，各做各事去了。

　　高考那天，飘起了牛毛小雨，气温怡人。

　　早上出门时，母亲叫住吴雪，并亲自，给她带上一串红绳项链。说是特地，从寺庙求来的幸运符。

　　吴雪不好拂了母亲的心意，便接受。

　　项链很简单，一串编织红绳，以及一只弥勒佛吊坠。吴雪戴上，吊坠恰好，落在她的锁骨上方。单单就装饰品来说，它很漂亮，吴雪也很喜欢。

　　来到考场时，城和高中的大门刚刚打开。

　　说起来，今年的坤江市，高考模式还稍稍做了改革。之前考试，应要求，所有的校区都要打乱，以至于全市的高考学子，都会被分配得七零八落。甚至，有的学生，分配校区离家太远，不得已，还得提前租定酒店。

　　好在，许是市教育局意识到，那样做耗费精力不说，还要徒增麻烦。所以从今年开始，高考便不再大动干戈。

　　所有考生，一律都在本校区考试。

　　更加巧合的是，吴雪的考场，正是她们的原班级。她因此轻车熟路，考场门一开，她便找到自己的位置，气定神闲坐下，开始了冥思。

　　那时，正值盛夏。

　　在吴雪的世界里，夏天，永远不属于她与父母亲。更确切地说，这个时节，永远不属于，广大的贫苦百姓。因为，它们属于忙碌、奔波，与争吵。

　　但吴雪眼前的考场，却整洁而安静。大纲卷也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永远呈现中规中矩，却又极致可爱的题目。监考老师们，一向蔼可亲，似乎为了弥补，因为一朝坐在这里，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青春无私奉献给知识，可怜而可敬的学子们。

　　可学子们坐下时，无论是谁，心里想的，却是拼了命的逃脱。

　　逃脱枯燥而乏味的青春，向往蓝天、白云，和自由。

　　英语考试的截止铃声响起时，吴雪恰好，刚刚写完作文里最后一个英语单词。这与她之前，早早答完题目，再回头仔细检查一遍，还剩下大把时间，供她发呆的惯例，大相径庭。

　　吴雪也不知为何。

　　奇怪的是，英语试卷发下来，看到单词，她却想起了祝水桃。

　　出了教室，吴雪轻松地呼口气，步至大门口，回望了一下整个校园。她的教室，正好坐落在校门的正前方。门口敞开，偶尔进出个三两人。

　　回过头，烤红薯的摊位，已经早早摆在门前，香味儿一如既往地诱人。不过因为正值盛夏，它们的生意，倒不如邻家卖冰棍儿的兴隆。

　　可吴雪，还是买了两块儿刚出炉，尚且冒着热气儿的烤红薯。放在手里，直直地烫。

　　她捧着它们，站在第一棵白杨树下，注视着汩汩经过的人潮。伴随着刺耳的汽笛声，校门口终于变得拥堵不堪。

　　牛毛小雨停下，空气里，混合着新翻的泥土、以及因拥挤，而散发的汗腥味儿。

　　吴雪置身其中，心情却格外愉悦。因为这种，富有烟火气息的热闹感，让她倍感安全。

　　待拥堵稍稍减缓，董街明的身影冒头。从吴雪的角度看，他正像一只，逆流而上的小船，费力地划着桨。时而，湍流急速，他还险些，被它们打翻。

　　但最终，他还是顺利抵达。

　　吴雪怔怔地看着他，他脸颊上的汗滴，顺着细长的脖子，渗落在校服短袖里。

　　她轻轻笑出声：“你怎么不坐公交车？”

　　“太慢了。”

　　“你热吗？”

　　董街明摇头。

　　“嗯...我买了两块儿烤红薯。”

　　“...”

　　此时，吴雪举起一块儿，正递过来，呈在董街明面前。那上面，尚且冒着，用肉眼足以瞧见的热气。

　　董街明定下神，接过来。

　　“闻着诱人...就忍不住买了。”吴雪抱歉道：“可能，如果热的话，你先放放，凉了再吃。我这里有纸袋。”

　　她从书包里掏出来，递给董街明。接着，又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董街明一并接过来，问：“这什么？”

　　吴雪神秘地笑笑：“你的生日礼物啊！端午节的时候，我害怕耽误了你的复习，所以一直放着，没送给你。”

　　显然，董街明感到意外。

　　“好啦，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你找我什么事啊，董街明？”

　　他咽口唾沫，将怀里的礼物收好，纸袋发出呼啦声响。

　　“我想吻你。”他猛地抬头，注视着她。

　　“...”

　　他再次确定道：“我喜欢你——所以，与我交往，吴雪。”

　　吴雪愣神，然后倏地，红了脸颊。

　　“...怎么，这么突然。”她小声喃喃。

　　“什么叫突然...？难道你一直以来，脑袋瓜里盛着的，只是我与你的纯洁友谊？”董街明忍着怒意。

　　他还以为，他们早已两情相悦，只是碍于吴母的告诫，以及学业为重的担忧，所以，两人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不然，他何曾对待一个丫头片子，如此殷勤过。

　　吴雪点点头：“是啊。”

　　他哑口无言。

　　“不行，不是这样。我现在的意思是，吴雪，从即刻起，我们两个，纯洁的友谊要上升到恋爱关系。”他强力解释道。

　　吴雪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此时，黄昏柔和的光影，正落在他的头顶，映照出，他急切而可掬的面庞。再往下，吴雪便不再敢注视他的眼睛。

　　她的心，砰砰地，剧烈地要跳出来。

　　似乎，在那个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男孩儿的告白，也显得稍加幼稚与可笑。可是，董街明的那份认真与诚恳，却足以让吴雪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