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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逐客令 ...

  •   寥寥夜空,隐隐一点星。马车碾压着干枯冻草的声音在傍晚的小路上格外清晰。

      皇甫长风远远便勒紧了缰绳,他在高处,一抬眼便望见了几里外的宝泉别苑。若在平日天色黯淡,四周俱是漆黑一片,而今日他一眼便看见了灯火明明。他在大门口把马车停好,门上悬着的两盏硕大无比的红灯笼首先映入眼底。走进院内,一溜串全是,张灯结彩,倒是十分喜庆。

      从前,每到除夕,不过就是两只素白灯笼,一对白烛,一壶酒,他和一抔雪相顾无言,静默到天明。
      而今这样热烈的红,让他的眼睛甚至不忍多看。已经很多年没置身这些年节的热闹了,皇甫长风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静静看了许久。

      顾鸿影又惊又喜,身如燕轻,早迎至近前。“风哥,太好了,你终于赶回来了,大家都在厅里等你。”

      皇甫长风对顾鸿影温和地笑了笑,只点点头。然后结下风袍交于宗正。

      众人在大厅里齐齐拱手抱拳,等的着实辛苦,纷纷把酒满上,要罚他。他含笑一一接过。宾主痛快畅饮,俱是尽兴,愉悦。
      只有顾鸿影懂得隐在他那些客套的笑容后面的那些无奈与哀伤。她徘徊了一晚上,但苦无独处的机会,只得欲言又止。

      三更过后,众人都醉的差不多了,陆续有人离席,余下一些也大都神志不清,皇甫长风示意宗正代为照看,自己悄悄离去。
      回到卧室,他打开一坛酒,倒入准备好的两个玉杯里。抱出一抔雪,解开包裹着的黑绸,安放于对首。他把一杯酒先倾洒与地上奠了,然后又添了一杯,放在那骨坛的边上。

      “兰儿,今日又是除夕,我来晚了,这一杯我敬你。”皇甫长风一仰脖喝干了自己那一杯。
      “我刚去见过朝歌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虽然会受些皮肉之苦,但我一定会拼劲毕生所学使她恢复如初。你莫要为她担心。是我没好好照顾她,兰儿,你可会怨我?你若怨我,我心里倒会好受一些......从前,我一直以为可以护你一生安稳,可是你含恨而去;后来寻到朝歌,我以为我此生还有机会可以弥补,可是,她却因我再受劫难......兰儿,终是我负你更多。你怨我,恨我,长风无话可说。等京都这件事平复了,我便会带她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你若泉下有知,可否宽慰一二.......”

      皇甫长风轻轻抚摸着玉坛,像是抚摸着司马兰阙温柔的脸颊。他眼眶发红,酸涩,不再说下去,闭上眼,干了最后一杯酒。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顾鸿影在房外听呆了。
      她把伸出去要叩门的手缩了回来,正进退两难时,宗正却在身后惊叫道:“顾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甫长风在房内听到,起身出来。见顾鸿影提着食盒尴尬地站在门外,他平静地问道:“姑娘方才早已离席,怎么还休息?”

      “风哥,我为你做了一碗叶露羹。今日你赶路辛苦,刚才又见你喝了那么多酒,怕你不能安睡。”顾鸿影递上食盒。“你尝些,睡的或能安稳些。我这便去了。”

      皇甫长风双手接过,点点头。
      “有劳!宗正,你代我送姑娘回去。”

      顾鸿影怅然若失,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见皇甫长风立在身后,提着食盒,垂眉敛目,面容憔悴,她纵使再心疼,再疑惑,也深知此时绝非畅谈的良机,只得压下了话头,踽踽而去。

      刚过了正月,皇甫长风请了北仙翁来,把配好的丸药及一封信交给了他,寥寥两句,客套几无,只是郑重请他把顾鸿影护送回山庄去。

      北仙翁自是非常尴尬。
      “公子,我这义女虽说不是天下一流的女豪杰,可她也是北地大门大户的女娇娥,她因何要留在千里之外的京都,你我心知肚明。你难道非要把事情做绝,一分情面都不给?”

      皇甫长风苦笑道:“前辈误会了,应是长风没有解释明白。一则这京都怕是不太平,二则我尚有些棘手的事情急需处理,以后在京都的时日必是很少。我怕无暇顾及,有负少庄主所托。还是先把顾姑娘送到家人身边安养更好。至于她的病,本已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便是。还请前辈体谅!”

      “呵呵,可是公子攀上了晋王这个高枝,我等粗俗之人在此碍手碍脚,反倒拖累了公子?”

      “前辈此话严重了。长风确有些苦衷,恕不能告知。如今是为着顾姑娘的安危,她必得先离开这里。”

      “风哥,你要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好了,鸿影自信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顾鸿影从外面突然走进来,蹙眉,哀叹,眼睛里满是期许。

      北仙翁忙上去劝慰。
      “鸿儿,我听出来了。公子这次定是真遇到了麻烦。不如,我们先回龙啸山庄,静候音讯吧。”

      “义父,鸿影不能就此离开,或许我们留下来,能帮上一二也未可知。”

      皇甫长风长吸了一口气。
      “请姑娘早日回山庄里安养吧。长风的事从不想假手于人,请见谅!”

      顾鸿影低了头,眼泪落了下来。
      “鸿影明白了。我与风哥来说,终究还是个局外人。也罢,如果风哥觉得我离开便是最好的,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顾鸿影在房内抑制着悲声,垂泪不止。见钟露进来,她忙起身背对了,甚至刻意挤出一丝苦笑,故作平静地说,“露儿,姐姐有些想家了,这两日我们便一同回龙啸山庄罢。”
      钟露从进门就发现顾鸿影一直躲避着自己的眼神,她一把扳过顾鸿影的脸,见她双眼红肿,她责问道:“姐姐,你还想骗我么?我刚已见过伯伯了,他让我来劝劝你。我就是来问你,你如今到底作何打算?”

      顾鸿影挣脱了她的手,满面愁容,叹道:“我没事。只是不能留下来帮他,心里有些难过,仅此而已,露儿,我们还是收拾好东西,早些出发吧。”

      “姐姐!你变了。你几时变的这么卑微?为一个根本不会顾及你的人,你还要委屈自己替他遮掩?你一心为他打算,而他呢?姐姐,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过,我也觉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今日,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她扭头便走,提剑冲进了琅沣轩。
      皇甫长风正在整理行装,见钟露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他停下来,平静地看着她。

      “你救了我姐姐,我本该很是感激你,可不想你竟然是这样的冷面无情之徒。你明知我姐姐有心病,受不得半分刺激,你还执意要赶她走。她是龙啸山庄的大小姐,是姨爹的心头肉,是多少江湖豪杰倾慕的绝世佳人!而你白长风,你却视她如草芥,你如此轻贱羞辱与她,是何道理?钟露今日便要替姐姐向你讨个说法,看剑!”

      她语毕,挥剑直取皇甫长风的面门。边上一直紧盯着她的宗正眼疾手快从侧面扑了过来。
      皇甫长风闪身躲过,对宗正道:“不可伤了她!”

      宗正点点头。
      二人从屋内一路直缠到了院中。钟露年纪虽轻,但功底着实扎实,宗正竟然有几次差点被她刺到要害。

      顾鸿影从外面追过来,见她与宗正正斗在一处,急道:“好妹妹,快住手!”

      宗正听闻,方一扭头,钟露得了机会双剑直劈到他的臂上。他“哎呀”一声,瞬间左臂一边殷红。
      钟露冷笑一声,“你给我滚开!让你主子来接招!”她一边说一边又发狠刺出第二剑。
      顾鸿影急了,扑上来用身子要挡。钟露这次用了十成的力道,见顾鸿影突然拦在前面,想收已经来不及。她大喊:“姐姐,你快闪开!”

      眼见顾鸿影就要被伤到,皇甫长风再也不能冷眼旁观下去,直接从廊上飞身而至,用掌心死死拢住了呼啸而至的剑刃。
      他手上散出的内力,震得钟露连连后退。她抵挡不住,只得松手,双剑咣啷啷掉与地上。
      顾鸿影在皇甫长风身后,只悠悠地娇喊了一声“风哥......”,便昏了过去。皇甫长风反身拢住了她的腰,使她没有跌落与地。

      钟露冲过来,使劲拍打着皇甫长风的胳膊。“放开她,你这个伪善之人!快放开我姐姐!”

      顾鸿影不是一般的惊吓,是心病又犯了。
      皇甫长风没有理会钟露。他迅速将顾鸿影抱到房内,放平,取来银针,与她打通心脉,施针救治。

      钟露已知凶险,守在边上惴惴不安,不再说话。见宗正包扎好了胳膊,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她遂高傲地扬起娇俏的小脸,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宗正低低道:“钟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真是不可理喻!我还从未遇到像你这么蛮不讲理的女子!”

      “呵!手下败将也配跟我讲道理,不服再来!”

      “出去!”皇甫长风怒斥。

      宗正与钟露恨恨地互看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顾鸿影睁开眼,见皇甫长风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的椅上一动不动。屋内燃着蜡烛,已是夜深。想是自己昏迷了许久。想到他这样默默守了自己许久,她心头涌起阵阵暖意,瞬间觉得自己气血充盈。她再也按捺不住,猛然起身,从背后环住了皇甫长风的腰,并顺势将头靠在他宽宽的背上。
      “风哥,我以为我在做梦......”

      这突然而来的举动让正陷入沉思的皇甫长风吓了一跳。他轻轻拨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你醒了就好。你先好好歇着,我让宗正把药给你送来。”
      他转身要走。

      “风哥,我必得离开这里,必得离开你么?”顾鸿影两手撑床哀哀问道。

      皇甫长风没有说话,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是因为那位姑娘么?若她比我更需要你的看顾,鸿影自是不愿成为你的阻碍,愿意听从风哥的安排!”
      顾鸿影眼中泛泪,声音低低的,倒并无委屈埋怨。

      皇甫长风听到此话,转身来,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她许久,然后淡淡道:“无论除夕那晚你听到了什么,以后都不必再提及。长风有负令兄所托,他日再登门谢罪。但长风今日所行所做,与姑娘概无牵连,你可放心离去。”

      顾鸿影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你琐事缠身,我明日便启程。我们后会有期。”
      见皇甫长风身影远去,她紧闭二目,一行珠泪终于缓缓而落。

      两日后,宗正受了皇甫长风指派将一行人等送到半坡客栈附近就折回了宝泉别苑。北仙翁自是觉得脸上无光,不便回山庄与顾家交代,他请管癫狂代为护送顾鸿影一行人等回龙啸山庄,他在宝泉别苑与众人辞别后便独自离去。

      这厢管癫狂亲自驾了一辆马车和两名护卫行走与前,顾鸿影与钟露及侍女由另一护卫驾车紧跟其后。
      他们行出不到三十里到了山谷附近,顾鸿影突觉心口不舒。钟露急忙喊前面停车,她扶着顾鸿影下车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与她把披风披好。
      “姐姐,下来透透气可是好点了?”

      顾鸿影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不妨事,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今日赶起来路来很是头晕,有些反胃。”

      春烟去倒了一些水,就着舒心丹与她服下。
      钟露站起来恨恨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舍得。不过,这样的人,自是配不上你的。你身子这样娇弱,如今乍暖还寒的日子,竟然让我们连日奔波。真是可恶,若不是你一意阻拦,我绝对会与他......”

      “顾姑娘,可要紧?”管癫狂近前来询问。

      顾鸿影摇摇头,轻轻道:“我吃了药,好了许多,一会便可上路了,前辈莫要为我担心。”

      “此地虽说离京都不远,只是这山谷颇有些不太平,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出了这山谷临着大路就有家客栈,我们提早去那里落脚。”

      顾鸿影点点头,钟露搀她起来,向马车走去。

      一行人还未准备重新上路,突然听得四面八方传来马的嘶鸣声,周围慢慢升起了漫天烟尘,马蹄声,喊叫声,激荡在山谷间不绝于耳,似有千军万马。

      “不好,快走!”
      管癫狂大惊失色,疾呼众人上马车。

      十米开外,烟雾薄处,已隐约看见几名红衣骑士踏马慢慢逼近。显然想走已来不及了。管癫狂吩咐钟露看护好顾鸿影在车上不要动,他和另外三名护卫跳下马车,严阵以待。待那一行人慢慢走近,方看清了,他们约有数十人之众,个个红衣墨巾,包了脸,只露出眼睛来。
      这绝非一般的草寇劫匪。管癫狂自是有些头痛。“来者何人?如果是短缺了银子,管某这里倒还有些,众位尽可拿去,与我等行个方便,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哼!”为首的那人轻蔑的看了一眼。
      “银子你们留着阴曹地府花吧,今日我等只要你们的命!”
      说着那人纵身下马只扑管癫狂而来。管癫狂差点没躲及,他边上的一护卫眼疾手快飞扑上来,用刀拦在了他和那人的中间。
      好险!
      其他人见状俱纵马围拢。显然那些人并不想留下活口,个个下手凶残狠辣。
      管癫狂眼见是求胜无望,他向车内的钟露使了个眼色。钟露在车上看的焦躁,但她不能轻举妄动,虽然顾鸿影也颇有些功夫,只是现在的情形看来,以她一己之力是如何也逃不掉了。

      钟露向管癫狂点点头。管癫狂故意声东击西,他假意向来的方向遁走,后面三人紧跟不舍。趁着另外几人围着那三名护卫的空隙,钟露向马的臀部狠狠敲了一下,马嘶鸣一声,疾驰而去。众人乍见马受惊冲出了重围,本欲追赶,为首的那人怒道:“我去追赶马车,这里你们清理干净了,速度跟上!”

      掌灯时分,有人在宝泉别苑门外轻一下重一下扣着门环。
      开门的老仆讶异地看着来人,支支吾吾道:“我们公子不在,你们刚出门不久,我们公子就和宗少侠一块出门去了,说是最近都不会再回来。”

      管癫狂骂道:“老眼昏花的老东西,你没看钟姑娘受伤了么,快搀着她进去,长风从哪里找了你这样一个老狗看门!”那老仆忙颤颤巍巍过来接应他。

      “我来吧!骂什么老人家!你但凡有些能耐自不会让人伤城这样!”
      卓商羽突然出现在身后,他下马把缰绳扔给老仆,上前扶了几欲昏倒的钟露,见她无法走动,他一把抱起,快步进了院内。

      管癫狂龇牙咧嘴,一手按着自己还在流血不止的肩膀,一边在后面叫嚷。“钟姑娘伤的重,卓老弟,你小心些!”

      卓商羽安置好了钟露,抱臂站在门口。他冷漠地对管癫狂道:“实话告诉你,管秃子,我大哥离了京都,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的,你们自求多福,卓某王命在身,先告辞了!”

      管癫狂正在那里翻来覆去的找止血药,听到这话,顾不得包扎自己,冲过来一把拉住卓商羽的胳膊。
      “哎哟我的好老弟,出人命了!这钟姑娘伤的不轻,你且替我去救她一救!我们半道遭人毒手,现下那顾大小姐尚生死未卜!我这可要急掉老命了!你先帮我照顾好钟姑娘。这人万一要是折在咱宝泉别苑,莫说你我,就是长风他也得惹上一身骚!”
      他一边说一边推着卓商羽去钟露的房间。

      “松手!他们是我大哥的病人,可不是我卓商羽的病人,我的病人还在城中晋王府呢。我取完东西就须得赶回去了,这里你们自便吧!”
      卓商羽作势要走。

      “哎吆我的小爷你这是给气话是不是?十万火急,你不能走,你走了可是要了我的老命!老朽舍了老脸今日便当哀求你了!”管癫狂一边作揖一边作势要跪下去。

      卓商羽马上后退一米。
      “别,小爷我可受不起!平日你惯会踩高拜低,眼里只有我那好大哥,怎么今日倒畏畏缩缩起来了,啧啧!”

      “哎呀,我的爷,你倒是冤枉老朽了,我们先去看钟姑娘,先去救她!”

      “你跟了大哥这么多年,连血宗的秘毒都使得,如今替人疗个伤倒谦虚起来了!”卓商羽故意磨蹭着脚步,任他在后面一路推一路告饶。

      “咳呀!我那点雕虫小技怎么能和公子你比。再说了那钟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你让我如何靠的前去,可不是为难死我。如今要救她,非你卓大公子不可,额呵呵,你最合适!”

      卓商羽立定脚步,鄙夷道:“老东西!把话给爷说清楚!你这可以当人家爹的年纪了有什么害臊的,反倒是我这个只大她四岁的人倒应该避避嫌!”

      “哎吆,我的祖宗,您就别挑话了!救人要紧!管某自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也好歹给我留两分情面!”
      管癫狂哭丧起脸。
      要不是皇甫长风不在,他如何也不会把这个张狂的卓商羽放在眼里,如今可是虎落平阳,忍也得忍的。

      “哼,算了算了,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小爷我今日就发发慈悲。不过,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卓商羽嘴角浮起笑,抱起胳膊,等待着管癫狂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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