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 芳华若有尽 金银双秀》阁雪

13、烧饼

　　粉墙黛瓦，一枝枝桃花探出头，落了经过的两人一身嫣红。
　　卸下了白日的粉饰，夜幕中的烟雨斜阳，沉静而安宁，曾经的嬉笑吵闹声都随着主人的离开而消散了。推门时，不再有那个小家伙冒冒失失的呼喊声，原无乡有一瞬的怔然，冰冷似乎从门环沿着掌心，一并流入了心头。
　　相交多年，倦收天怎么会看不出他此刻的神伤？便是自己也觉得难过，更别说是自小养大，将爱徒视作亲人的原无乡了。
　　肩上，有掌心的温热传来。
　　原无乡转头，两人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
　　江湖浊浪没少年，早是常事，他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失去挚友亲朋，可即便如此，即便所有的道理都铭记于心，还是无法轻易接受事实。
　　“真是顽皮。”原无乡垂眸盯着门上被小刀刻着的小人画，他几乎可以想象爱徒靠在门上，等着自己回家的场景，只是当时以为是寻常。
　　“吾让他不要莽撞……”原无乡摸着刻画，有些失神的喃喃说道。
　　“好友。”倦收天知道原无乡的性情，所以并不担心原无乡会沉溺悲伤，但他担心原无乡虽然立即振作，却在心里自己不放过自己。
　　伸手覆上那只停留在门上的手，倦收天看着原无乡悲伤的双眸，一字一顿的承诺：“吾会让杀人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原无乡点头阖目，深深吐出一口气，将门推开道：“吾会振作，吾会为爱徒，为所有被逆海崇帆残害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雕栏画栋，繁花盛景，却是渺无人烟，倍觉清冷。
　　原无乡察觉到这一点，不想让伤者再多为自己而担忧，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大声笑道：“说起来，北大芳秀怎么就知道吾一定会到？”
　　“世道纷乱，道门内部又被如此有心挑拨，吾知你心性，不会视若无睹。”倦收天摇头道，言语之间是全然的信任，与对自己判断绝对自信。
　　绕过后院那一树树桃花，两人停在早就备好的石桌前，原无乡抬手示意倦收天先坐下，自己摇着头，乐开了似的笑道：“非吾当家作风吗？多少年过去了，你就不怕吾已经改变？”
　　倦收天抬眸认真的看着原无乡，斩钉截铁的道：“吾不会，你也不会。”
　　一刹那的寂静。
　　是心心相印的默契，是，亦是生死与共的信任。
　　“不提也罢，先坐吧！”原无乡笑的眉目弯弯，暖意爬满了心扉，“让伤者站着，吾的压力很大的。”
　　倦收天眉尖微蹙，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透露出些许傲气，声音听起来极为沉稳，似真是毫发无损：“不过这点伤而已。你还没回答吾之问题。”
　　原无乡知晓眼前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温声笑道：“是是是，这点伤北大芳秀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倦收天这才落座，仰头望着天际的明月，准备听原无乡细细畅谈。
　　“禀北大芳秀，这段时日，吾在关注恶龙臂，但此事牵扯极多，一时无法细说。”原无乡转头看着仰头观天的人，他感觉到倦收天呼吸之间的停顿极不正常，关切笑道，“能否让我小当家先处理你的伤势？”
　　倦收天猛然转头看向原无乡，正对上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他有些恍惚，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万般柔情，极为动人。怔了怔，他才想起来自己想说什么，转头再次看向明月，：掩饰着说：“我已说过......”
　　“这点伤我还能承受吗？”原无乡打断道，他像是在规劝夫君的良妻，因为夫君的不听话而感到微微懊恼，“吾已特别照顾你那傲骨撑持、不吭一声的毛病，能不能把它暂时放下啊？ ”
　　倦收天张嘴想要反驳，但思及从小到大也从来没说赢过几回，便作罢了。
　　“其他的伤，吾都能处理。”原无乡沉声道，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但你体内那四招魔劲，前所未见，不及早治疗，恐成沉疴。”
　　知晓挚友的担忧，倦收天只好故意调侃道：“放心，吾不会让你照顾一辈子。”
　　原无乡闻言，也知道眼前人不愿意自己担忧，赔笑道：“你不会要说，下辈子让吾也顺便一起照顾了吧？”
　　“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有桃花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如梦以如幻。
　　故人、故地、故梦再相逢，原无乡侧目静静看着倦收天，此刻，他觉得连茗香品茶都是多余。古人说的温柔乡英雄冢一点也没错，他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因为，只要这样相对静坐着，便有万般的柔情涌上心头，哪里还能握什么剑？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心里那个被强行关闭的角落，似乎又偷偷的打开了，欢天喜地的将这心上人扯了进去。
　　感觉到挚友一直注视着自己，倦收天转头道：“你不必为吾担忧。”
　　原无乡被抓了个现行，好在他也不慌不忙，白衣轻拂，石桌之上顿现依古法而制的事、昔、清三酒。亲自斟一杯事酒推到倦收天面前，他笑道：“既然你还能逞强，那陪吾再浮一大白，谅非难事。”
　　倦收天持杯一饮而尽，只感觉药劲绵长，不多时，身上刀伤已愈大半，他知道这是挚友的特意为之，也领受这份关切情义，回道：“此酒你以护心草为酿，吾身上刀伤已经无大碍。”
　　“既然如此，你我多年未见，当闲话三两叙旧。”原无乡放下口气，也仰头看向明月，找了个最舒服的二郎腿坐姿，偏头笑了笑，故意问道，“北大芳秀以为如何？”
　　既是闲话家常，自然不必拘束，倦收天也跟着找了个最舒服的二郎腿坐姿，望着明月优哉游哉的感叹道：“事酒事后饮，昔酒无事饮，可惜武林正值多事之秋，这酒，咱们只能约定未来再饮了。”
　　“倘若太平未至，无常先至呢？”思及现下纷乱的武林，原无乡微微也有些担忧。
　　倦收天淡声道：“吾已非当年，你亦相同。”
　　“是啊，我们早不是当年了。”原无乡望着明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胸中的晦气都吐了来，感觉到身旁之人一言不发，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轻声问道，“怎样，说到往事又让你感怀了吗？”
　　倦收天摇摇头，沉吟了片刻，道：“记得咱们一同修业时，伙房老翁做的烧饼，那样的滋味，真是令人怀念，只可惜，世间已无法再吃到了。”
　　“谁说无饼？”原无乡颇有些得意笑道，伸手将两张烧饼拿了出来，故意介绍道，“这饼我放五十年了，你看，上头还有你的齿痕为证。”
　　轻声根本不用什么齿痕为证，一闻到这股饼香，倦收天就分辨出了这是伙房老翁特制的烧饼。
　　“我一直想问，当年你明明怀念，为何只咬一口就不吃了？”原无乡温声问道，当年在大漠中，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但见倦收天神色有异，才闭口不言。
　　倦收天闻言，似乎也回忆到了那年的大漠落日，那样美好的少年时光，他看着烧饼，回道：“因为舍不得，所以更要懂得放下。”
　　“承蒙你高抬贵手。”所谓知己，便是一言就已知晓深意。原无乡笑道，“此饼乃老翁特制，百年不坏，就像你我的情义一样。”
　　“配上此地月景赏用，滋滋滋，风味非常啊。”倦收天故意摇着头叹道。
　　“算你有眼光啦！”原无乡得意抬头看了一眼明月
　　他仰着头看着明月，正准备夸耀一番自己的居所，倦收天看准机会，凭借多年练剑的无匹手速，已将烧饼塞入口中。
　　“你不知道，我这烟雨斜阳可是……”原无乡洋洋洒洒的说了开头，没听到人搭理自己，低头就只见一张空盘。
　　“我的饼！” 原无乡惊呼道，抬头就看见倦收天嘴角还叼着一小块没来及下肚。
　　趁着原无乡愣神的瞬间，倦收天迅速将那小半块也塞入口，从容淡定仰头望着明月，道：“赏月了。”
　　原无乡看着倦收天，神情已从不可置信到无可奈何，“北大芳秀，没饼要怎样赏月？”
　　“君子处事，贵在执着而不沉溺。”倦收天回味了一下刚刚下肚的烧饼，淳朴的滋味真是令人回味，他仰头看着明月，又笑道，“赏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