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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苏姜雪 ...

  •   后来我也想开了,把希望安置在低处,任何有毁人性的残忍和突破道德的快乐都是“应当”,加入其中或是冷眼旁观,侮辱的不过是规则和坚信规则的人,疼或者累,是社会系统随机分配的义务。攀登是一生的事,而停滞,也是圣徒决定重归土壤的一种方式。而这些微不足道的渺小,不过是世界对我温柔的宽慰。

      唉,大话总是说得好听,可我却总拿捏不好自傲的尺度,更别提柳澄那女人,她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嘴里嘟囔着接受常态知足常乐,结果扣了电话便又绞尽脑汁忙着攀爬阶梯,努力成为一颗摘星的旅人。

      人的不甘虽是一种动力,但习惯性的驱使消耗,只会日渐焦灼病态,人对生活剥离和填充的崭新自我抱有侥幸心理,以为更好的事物,无论如何,都能带来快乐。

      余少秋说树要皮人要脸,念叨着我妈在初中教导我的那句不蒸馒头争口气,一贯的神色张扬洋洋得意,他的直白,即令人慌张,又难得沉淀下去自惭形愧。

      此般洒脱成性的乐天派,总像只混乱激站中脱颖而出的交pei期公鹦鹉,趾高气昂地用那双绿眼睛瞟着翘首企盼的美娇娘。

      还和秋凉在一起时候,她同我相似,都没那么激进向上,甚至有些沸水青蛙,得等火烧眉毛时候才肯挪动一下屁股。

      但她有肆意挥霍并享受青春的权利,那些钱币为她镀上的金边儿,是我企不可及的光芒,那光所俯瞰的夜晚,都是尽情渲染的彩色迷漫,而这迷漫,让一切看起来都即简单又快乐。

      恍似这场游戏里,他们都有了秘籍,我拿过来,一一审阅,却发觉于我不过一卷白纸,索性还给契合的灵魂,两手空空,仍然不晓得这命该怎么活,这四季该怎么过。

      在我摔碎手机屏的第四天,大半夜三点钟,安以柔像个撞钟蛮牛般大敲特敲着我家的门,幸好那日我全天在家,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持久呆滞,在阳台举着一杯咖啡看这天从白昼褪色成夜晚,正在情意绵绵想着月亮和鬼,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喧哗给吓得头紧,凉透的咖啡还没倒掉,便赤脚去给她开门。

      “你去哪儿了?”她进门就是这么一句话,问得理直气壮地,毫不客气地抢过我手里的咖啡,咕咚喝净,鞋也不换,大步流星去冰箱掏出那桶我们仨某次约会吃剩下冰淇淋,期间瞪了我一眼,瘫在沙发上,抬腿示意我去给她揉脚。

      我边反应边苦笑着问她怎么来了,她怒火中烧跳起来,问我为什么屏蔽她的电话,我摇头说没有,转而点头说手机内屏碎了,怎么也划不开界面,放在家里也忘了带,她不信,缩在沙发里,问我怎么和唐歆越来越像了。

      “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笑,笑说唐歆可不是,她嘲讽,撇嘴摆手说:“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来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

      “啊?”我诧异,随之懵着脸,点头笑着道喜,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耐着心底的好奇,闷头想这个年代,是不是没有了手机就等于闭塞了耳目。

      安以柔没搭腔,只病怏怏缩在沙发一角,眼神呆滞,像颗待化的紫色小药丸,饱含苦涩,更没什么兴趣同我聊她的未婚夫。

      我这头瞧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正想伸手拿下那碗放在她跨间的冰桶,却听她似有心事问一句:“你怎么不问问我跟唐歆怎么了?”

      “啊?”我掩着眼底的光,心里也无声无息的攒着问,转瞬又被一股强烈的感情所吞噬,像镜子上的水,入不了镜面里的湖。

      但我顺从,咧嘴笑问:“那你和唐歆怎么了?”

      “啧,”她无奈白我一眼,哭笑不得拍开我,扭头洒脱道:“她还用问啊,能有什么创意,还不是又搬去余念那儿了。”

      这故事也非一日两日的新了,反正唐歆哪天寻不找人影儿,指定是躲到余老板家里,找一份小娇妻的兼职抚慰身心了。

      我就像个充傻装愣的明白人,每次都觍着脸去问,每次回答都似曾相识,它们闹着嗡嗡嘤嘤的蚊子音儿,打旋着一张光盘上的不同日夜,然而五指按压之下的心跳,自惊涛骇浪消磨成一展风平浪静,虽说也花了不少时日,但失望的新鲜感也只有一次心悸而已。

      “这事儿是真没什么大惊小怪。”

      “你最好去问问,她现在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的,不过她之前就对我的讯息爱搭不理的,她这样我也能接受,但你!老子我这一天给你十几通,你一个也不接,你这真是要气死我。”

      “可我真的是手机的问题,不信拿给你看嘛!”我起身要去卧房找手机,被她一把扯住,一脸幽怨的盯着我问:“我以后还能联系你吗?”

      “为……为什么不能?”我疑惑,肯定着安抚:“我不会因为你要嫁人,或是因为你和唐歆分手,我们仨的秘密约会中止什么的,就对你们或者说这一系列事情的有关联的人事改变看法或者相处模式,我不会通过一件事去判决一个人的价值,我没那么自大。”

      “那你不也说过,你会因为一次失望而销毁所有的喜欢?”她说这句话时看着有些生气。

      我无语,半晌又笃定着摇头说:“我现在不一样了啊,我不要希望了。”

      安以柔边听,边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我,狡猾又世故,倏忽面露喜色,嫌弃一句:“矫情!”

      ……

      如果想知道安以柔的大婚之日有什么趣闻,那就该去找那几位娱乐八卦资深撰稿者,我瞧他们的眼神从我步入娱乐圈到现在就没变过,面包需要霉菌回归土壤却又要在保质期里竭力诱人品尝,所以那短短几日的芬芳,不过是腐臭的征兆。

      婚礼上,安以柔没有邀请我和唐歆,趁那天空档,我踩着点去唐歆剧组探班,那城镇偏远又闲静,土路泥泞又走得吃力,仅有的几辆来往摩托小卡车也只会野心勃勃地呼啸而过,刮起我的风衣,刮进陈旧的灰尘。

      我不知道我走在哪儿,也不知道她到底又在拍什么奇怪的文艺小众,需要在深山老林里找寻灵感,她在电话里是一贯的工作音调,严肃,冷清,对你的话语漠不关心,只机械地说好,说行,说就这样吧,待会见。

      柳澄当时还在休假,躲在异国他乡的小客栈里,有事没事就与我通电话,我倒也记不清她大部分嘟囔地闲碎杂事,只记得她问我些有关余念的事儿,问我了不了解她的公司,熟不熟悉她的业务范围以及和娱乐圈人士的往来,我自然是一头雾水,笑说我俩又不熟,怎么可能知道那么清楚。

      “唐歆跟你在一块多久来着?”
      “没多久啊,我搬来北京之后在一起也就不到三个月吧,唉,四个月?不知道,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就一直没提过余念的事儿?”
      “没有啊,她同我提余念干嘛?”
      “那她嘴巴可真够紧。”柳澄那头话里有话,几根落弦的音儿,挑逗着我猝然而生的好奇心。

      “什么事儿?”
      “噢,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些鸡毛蒜皮,说出来也是添堵,你现在到哪儿了?”她擤了把鼻涕,鼻音闷闷问一句:“还在吃土呢?”

      “嗯,不过应该快到了,这路上隔好久才有个指示牌,但就一条大道通到死的那种,我倒不会迷路,就是拿多了行李,走得脚底板疼。”

      “怎么,带了什么好吃的?”

      “她说想吃菠萝,我就给她带了点,本来是想邮过来的,但我问了说时间需要很久,人家快递员不送,需要走很远的路到另个村还是什么镇的自己取,我觉得没必要啊,反正我也要来嘛,自己捎着得了,省的来回折腾着怪麻烦。”

      “呵,真够上心啊,小苏同志。”她讽刺,满是不屑:“也好,你替我问问,她家那位余阿姨什么时候有空闲,能不能约了见一面啊?”

      “约她干嘛?”

      “我有事。”柳澄笑笑,声音很涩,像秋初未熟的甜柿,吞了声口水,咽舌道:“以后再告诉你。”

      ……

      几坨干瘪瘪的帐篷,明火,干柴和歪倒一侧的泡面锅,暗绿色的食物残渣,鸟雀和新鲜的一地果皮,几个脱稚冷淡的孩子人手一个黑色大塑料袋,拿着自制的竹夹,弯腰拾掇垃圾。

      那烧红的陶土脸蛋,分不清是晒伤的印还是风刮得高原红,衣服脏旧却又鲜艳,像泥土里春天的花。

      我茫然,像水平面上的一只蜉蝣,拖着行李箱和异乡人的尴尬,进退两难。但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我满面笑意,吸气,对上他们质疑的眼,夸赞他们爱护环境,文明懂事,调动五官竭力谦和温润,犹如变色龙,诧异间隐形入世。

      可如今回想起来,那几句干巴巴的话听起来就像脱离树干的几片脆叶,即无辜又可怜,除了格格不入,就只剩山林回馈的永久沉默。

      “你谁?”终于,一个灰红格子的罩头衫抬头看向我,眼神警惕。

      “噢,我来找剧组,探班的。”我眨着五百多度的眼睛,尽力诚恳。

      “往前不到半里路,转个弯,过坡就能看到。”

      他口音重,皱着眉头有些厌倦,似在埋怨我打扰,又像是在抵抗外来者的侵入,待我小心翼翼踮脚拉箱淌过那堆垃圾,回头一声谢谢,刚要走,便听到他叮嘱一句:“莫忘了收费的。”

      至于唐歆,这次见面,已是隔了两个半月的首次约谈,要不是安以柔在我们仨微信群里大半夜冒出来一句她明天要结婚了,大咧咧讨要红包,我也想不起还有那么个人躺在我朋友圈里,以死寂的方式陪伴着我的生活。

      我瞧她难得换了个头像,难掩惊奇。原先的玩具鳄鱼,是余果每晚抱在怀里的那只,被她抱了十几年,抱成了一块树干,光秃秃的没了眼球也没了鼻头,脏兮兮的满是流涎的梦。

      我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新头像,点开,放大,凑近了看,半晌没认出是个什么东西,待到看清是个黑色的后脑勺后,更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行为举止形如怨妇。

      “挺好?”

      在夜晚第一次等分三瓣放置我唇边,安以柔酣睡着缩成一团,依靠着某个棉质抱枕时候,我轻手轻脚从椅背扯下一块布,裹在身上,起身去关秋夜生寒的风,边关边轻声问她。

      “什么挺好?”她半躺在毛毯上,晃动着赤条条的腿,反问,更像是质问。

      我挑眉,回身倚靠着窗台,双臂交叉怀抱胸前,趁着月光色情,绵柔柔拿捏调式,问她对此刻的景色是否满意,问她夜晚是否还一贯清冷,问她这把火到底到燎尽多少无关的野草,问她日后是不是得找一群女人欢天洗地叠罗汉啊?

      字句里隐藏的针刺,彰显怨恨,而这一切的故意为之,不包含任何留恋和怜悯,只是在宣泄自己曾被利用的厌恶。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她说的这句话挺耳熟,是骗子的台词。

      “开心和你睡?”

      黑暗里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了几下,想是在嘲笑我,但无声,只晃着她白皙的脚踝,半晌起身,像尾粉鳞的鱼,在漂白的月水里彳亍摇曳,盯着我问我这是怎么了,说话咄咄逼人,戏弄我拔指无情,下地成仇。

      “是我在你心里的份量,不够你夜里想起我?”她的问题总是惹人惊厥,那种砍掉安全距离剥除皮肉直触心脏的问候方式,就像撕开夏娃的树叶,从她的xia体拽出隐秘的心声。

      “可我知道你想我,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她自顾自的聪明因为我的喜欢消退了些没脸没皮的骄傲,全然融成了一滩诱人的香。

      “但我没想以这种方式表达我想你。”我克制怒气和性yu,故作镇静地回她。

      “那也总比趁秋凉不在,在客厅火急火燎的发泄一通要好得多吧。”

      我听了,眉头不自觉的皱成一团,哑着嗓子想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把思念等同于shou欲,将爱低贱成性,又为什么揭人伤疤肆意妄为。

      但我执拗,同时心底也认可着她的坦诚,在此刻虚荣心高度膨胀的道德制高点上,我底气微弱得撑不起任何至德要道。

      我清楚我的情感,无论哪一个,都达不到爱的标准,我只是私心索取,妄想当一个半吊子收藏家,被动又贪心,怯懦又自怜。

      所以也只好赌气,咬住字句的音儿,自作假设已然与她的时空脱轨,以逃避和自卫来作协。

      可我总觉得她是变了,变得放肆,变得无情,像是退化,又像是升华。

      “你不用费尽心思拿这种事儿来补偿我,我又不是什么器皿,需要永远盛满水才算有价值。”

      “就算是补偿,”她绕开过道上丢乱得衣物,俯身翻找衣兜里的钥匙还是口香糖什么的,我只看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磨出噼里啪啦的静电,耀得我口渴,反复咽口水。

      直到她走过来吻我,吻得气势汹汹,内里却生僵发涩,含糊不清地羞辱我一句:“那也是你欣然接受的啊。”

      可你也知道,我本就没法拒绝。

      自然,我当时是气愤的,但也仅仅只是胸口发闷,脑部充血一类的应激反应,我依靠窗台的模样,依旧是那副任人揉捏的无助惹怜,谈不上卑微,只是不够自尊,但自尊的微妙,是抵不过肉身可触的快乐的。

      倘若说起我对她的喜欢,这种破败的病态,背离良知和理智的越狱,我总有种难以描摹的入迷,那种浮于表面,单纯的真相,没有一丝一毫与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牵连游丝。

      它令我赤luo坦诚,无畏无惧,这些残存的片刻,如同细碎的鸦片,突破束缚之后,便由不得选择。

      以至于每每检讨自身时候,我总会怀疑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还是臣服于那种与众不同的禁忌诱惑。

      但我也清楚,这份奇妙的吸引力是我日夜催促它成长的,或者说,是我一手将它变得不可或缺的,无关这人是谁,我总归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满足自己的各式欲望,做出些牺牲的假象,以来让自己成为受害者的。

      毕竟任何人,在彼此生命路过时候,那所谓的惊鸿一瞥只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次心动,并非难自抑,只是享放纵。

      更何况这次心动,更多的是仰视的不可得,以及自惭形愧后的遗憾难消,是一块被臆想打磨光滑的石头,硌在身体里,有了交集,它会疼,没了音讯,它便研磨成珠,成为一枚可供把玩的废物。

      “但变化无常甚为美好。”

      只要是你所选择的生活,柳澄曾笑着告诉我,根本不会有后悔这一说,人们留恋的并非当年分岔路上的另一个色彩缤纷,他们装模作样侃侃而谈时候,竭力暴露的只是贪婪。

      “就算各式的坏种在了我身上,我也钟意当初选择的这份自在。”

      所以,我对唐歆当下的这份施舍,也是剔除杂念,认真享受的。我不会将这一切看成是被辜负,毕竟我也的确喜爱与她抱紧的那些瞬间。

      “也对,”我索性勒紧了环绕她腰间的手臂,点头说:“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她听了,轻声笑,半晌又揉着我的耳根,柔声说:“享受欲望,总比钻入牢笼望梅止渴的好。”

      “不是我变了,凝凝,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把我想成了另外一个人。”唐歆展开肩膀离开我的身体,像是钻入了我的眼,火辣辣的触觉,裂痕,崭新新的人儿,以及那扑朔迷离的,不知是失望还是怜惜的语调,都令我在一刹那心生不舍。

      但很快,我的身体,在初春的樱花里,再也无法湿润了。

      “这算是和解吗?”有一天,我躺在她怀里,借着正午的太阳光,正视她的注目,平静无情地问她。

      她缩回手,有些诧异又有些坦然地伸展干涩的手指,笑,温柔柔的,即不颓唐无措也未心灰意冷,照旧是体贴亲切,去吻我的额头,问我饿不饿,我习惯了她转移话题的方式和回避现实的伪装,起身套上衣服,说饿,说要不吃个饭再走。

      “以后还见面吗?”她突然问我,像是在问我点什么外卖。

      我清理着衣褶处的灰尘,扑扑腾腾地,没有一丝留恋和厌倦,只觉得一切事物都处在它该在的地方,树在地上,云在天上,太阳洒下来,降落在我身上,规规整整,理所应当。

      半晌,我回头,看着普通的她,也礼貌又亲切地笑着回:“有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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