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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澄 ...

  •   寒假之前,柳澄找过我。当天刚好我值日,因为天气干冷,班长把值日时间提前到了晨间七点,这样上完早自习顺势一打扫,吃着早饭的空也能将教室走廊和楼梯间都打扫干净。

      我一般喜欢先值日再吃早饭,一是教室楼梯人少清净,打扫起来方便,再者早拖早干,省的来回湿漉漉的打滑,即便有些薄冰也能被太阳融化,省事干净。

      柳澄来得时候带着本书,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借给她的。她穿着件灰不灰白不白的羽绒服,显得臃肿,像个泡久了的胖萝卜,一双雪地靴脏兮兮的,不好看。

      我拖地时候从楼梯中间的缝里瞄见了她,我就说这个上楼梯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我好奇探头去看,恰巧看到了柳澄从那空隙里抬头往上看。

      我的书被她揣在怀里,破了个角,皱巴巴的,看着像一本杂记。等她不紧不慢走上来,我也装模作样认真拖地。

      “拖地呢。”

      “嗯,今天值日。”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站在楼梯口,一脚踩在第一阶上,一脚踏平台上,两眼直直盯着我,我知道她想我开口,我咽口唾沫,把拖把从第五个台阶拿上来,靠在楼梯上,手凑嘴边,哈着热气,笑着说:“今年冬天真冷啊。”

      “嗯,是挺冷,我今天早上收拾东西,看到本书,想着是你借给我的,就给你还回来。”

      “什么书,我早就忘了。”我往下走去拿那本书,柳澄也往上走去递那本书,到了中间,那本书从她手里到了我手里,仿似一个交接仪式,两人都松了口气。

      “噢,这本书啊,不用还的,你家在城西,大冬天,跑那么远来。”我拿着书摆摆手,随意翻了翻那本旧书。

      “要还。”当时一道光从后窗的玻璃照射而来,闪过她的脸,晃了我的眼,只白乎乎的一缕音儿绕着我的耳朵,我没看清她的表情。

      人家都说友谊这东西不长寿,是因为天秤失重,没了蜜枣也没了刀剑便平平淡淡,时间久了就能随意被替代。所以我不稀罕这玩意儿,我又懒得假惺惺,索性没有朋友。

      但柳澄当初体育课上塞了我一小纸条,小纸条上写着:“同学,你有姨妈巾吗?”

      当然情景是九月开学,第一堂体育课上的解散活动,我憋了一肚子尿去上操场公厕,推着铲草机熨烫足球场的阿姨看我汗流不止,脸色苍白,还硬塞给了我两颗甜橙糖。我怕那两颗可爱的小糖块被熏臭了,蹲坑前偷偷放在了砖墙第二块瓦头上。

      结果走进去还没脱裤子,就看隔壁悄悄伸进来一白瘦大手,上下晃了晃。我抓紧了裤腰带,小心翼翼用指尖夹起来,展开发现原来也是个被生理期突然问候的同道中人。

      第二天在教室楼道厕所,柳澄夸我姨妈巾不侧漏,问我什么牌子。

      “上面不是写着吗?”

      “早忘了,当时我在里面已经蹲了得有半个时辰了,就是没一个人进来,不知道留得是汗还是血了,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死臭死臭的,一句话不想说,一说就恶心。”她边洗手边开玩笑。

      “我抽屉还有一包,你喜欢先拿去用吧,超市买不到。”

      柳澄侧头看我,我从镜子里发现她在瞥我,于是也偏头看她:“怎么了?”

      “大款啊,苏姜雪!”她朝我甩了一手水,似是在嘲弄我。

      我因为痛经不敢碰凉水,只等傻愣愣站那,看看她幸灾乐祸的脸,再看看镜子里湿漉漉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瞧我模样,瞪着眼半晌问我:“咋啦,不敢碰凉水啊?”

      我点点头,两手锁紧,哪也不想碰。

      她脸露愧疚,但又极力克制,我只能从她闪躲的眼神和微抿的下唇猜测出她内心其实慌得一批,但又要装腔作势不能露怯。她两手四下搜找自个儿的兜,掏了半天拽出半张皱巴巴的纸巾,抬眼皮瞅我,怕我嫌弃。

      “快给我擦擦,快上课了。”我催她。

      “切,真娇气!”她下了台阶,瞬间又骄傲蛮横起来,但给我擦脸的手却很温柔。

      柳澄不爱吃早饭,但她想同我一起走着去上学。当时我还没从城西搬到城东,所以上初中父母便就近给选了家私立初中,虽然生源一般,教资也普通,但只要转三个街区就能到,十五分钟搞定,近得离谱,连自行车都不需要。

      我不知道柳澄住哪儿,她只告诉我在我家后头,还说几步就到了,非闹着要和我一起上学。我便坦白说,我得绕路去杨家早餐摊买早饭,她不吃早饭,若还得陪我绕路,就很不划算。

      “我也吃不就行了,不都说早饭很重要?”她拽着书包带,声音像在撒娇。

      “不想吃就不要勉强啊,你看我吃好了。”我笑着回她。

      “不要!休想馋我。”她侧目瞥了我一眼,用肩肘推搡了我一把说:“哟,跟谁学的,还学会挤兑人了?”

      我低着头只笑不说话,走到小区门口,回头准备跟她说再见,她却一把拉住我,凑近了笑眯眯的问:“苏姜雪,有没有男生追你?”

      余少秋是我同桌,数学课代表,经常骂我笨,拿着作业本敲我脑袋。我挺烦他的,但我数学真的极差,所以总感觉没资格去反驳,毕竟他是数学竞赛也能得一等奖的人。我平时不爱说话,就闷头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也不愿听课,老师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拍着我的肩膀说:“姜雪啊,你只要把数学成绩搞上去,重点高中不成问题!”

      我觉得这种激励很廉价,但班主任是个爽朗热情的中年人,看不出多虚伪。他三十岁左右,头发茂盛,身形瘦弱,时常叼着一根烟在楼梯尽头的小窗户边吞云吐雾,他疯狂收缩的两颊就像岸上鱼的腮,空洞血腥又有一点歇斯底里,所以他的牙齿总是黄岑岑的,眼圈浮肿,成日微笑的脸,看起来又病怏怏的。

      余少秋是他得力助手,但偏偏语文作文总得零蛋,为了提高我的数学成绩,也为了提高他的写作能力,不得已,我们就整整做了三年同桌。

      柳澄经常悄悄塞给他纸条,让他在自习课上跟自己换位置,这样他跟关胖子可以打一节课扑克,柳澄能和我聊一节课的八卦。说起八卦,其实是柳澄喜欢,或者说是狂热,她总在频繁更换自己的本命,然后拿着各式各样的海报,逼我说他们有多么英俊潇洒,其实在我眼里个个都像地瓜茄子大榴莲,毕竟果蔬摊那么多,人那么善变的东西,又会留恋哪一个呢?

      但柳澄已经超乎想象的善变了,喜新厌旧的程度无人能及。近日她喜欢成天影,天天拿着海报,各类杂志刊物给我欣赏,还不许我说真话,我只能迁就她,用夸张的语调称赞这个长得像极了胖头鱼的影音两栖大明星。

      我夸他长得像美人鱼。

      “这谁啊,长得好像菠萝包。”余少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皱着脸嘲笑那张华丽的纸。

      “呸!滚你妹的菠萝包,你撒尿照照自己什么鬼德行再来说别人。”柳澄自然气得要死,直接怼回去,干脆利落。

      “我就是撒一辈子的尿照上百千十万次,也比这菠萝包长得像人!”余少秋不甘示弱,说话也丝毫不留情面。

      “你要死吗,余少秋?”柳澄气得脸涨红,蹭得从凳子上弹起来,鼓劲挺着那小身板抬头瞪着余少秋的眼,鼻息狠重,拳头紧握。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青春期男女之间最日常不过的一次嘴仗,谁晓得两人都好似吃了huo药,谁也不让步,我知道柳澄好面子,是拼死斗赢也不会服软求和的人。

      但当下我也不想指望余少秋能多懂事了,因为这两个不省事的大爷已经动手打起来了。这一切的炸点是余少秋用手轻轻推开了柳澄,力道虽不大但那不屑狂傲的态度,的确狠狠砸中了柳澄的自尊心,她抄起余少秋的板凳,照着他脑袋就是一挥。

      这眨眼几秒之间,因为柳澄太投入于用眼神杀人的势气理论,而忽略了那板凳飞起来会刮蹭到我的事实,所以我的右半边脸缠了一个星期的绷带,又是住院疗养,又是贴膏抹药,就因为我妈不想我留下疤痕,说这样难嫁。

      那余少秋更惨,整个脑袋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忽略一瞧,倒比那个胖头鱼明星看起来更像块菠萝包了。

      柳澄被通报批评,叫家长,然后带着瓜果甜点去看望住院的余少秋,给余家人道歉赔礼,捎带着也来隔壁给我道歉赔不是。我爹妈知道柳澄同我关系要好,又属误伤,所以也不想多加追究,只收了点医药费,就和和气气得把柳澄一家人送出去了,出门时候,她还悄悄给我做了个鬼脸,我想笑又不敢笑,怕崩坏了脸上的口子。

      但余家人不好惹,他们吵得很凶,我们的病房仅仅一墙之隔,我躺在病床上能清晰听到余少秋父亲粗暴喊道:“你这点臭钱能赔我儿子头上那大疤痕?!”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拍打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瞧见我妈面露难色,推了推我爸让他去做和事佬。

      但没用,我爸半天回来两手一摊说:“没用,和不了,余少秋他爸坚决要上法庭。”

      之后柳澄告诉我,她想辍学去大城市打工。

      “为啥呀,干嘛去打工啊?”我十分意外,意外得有点生气。

      她不说话,坐在校园的小石凳上,晃着那双长长细细的白腿,拍拍凉冰冰的石凳:“坐下,凉快。”

      “我不适合上学,我脾气不好,我不想老给我爹妈惹麻烦。”她声音细微,像是在道歉。

      “改一改不好吗?”我问她:“你别总在乎旁人说什么,也就不会那么生气了不是?”

      “怎么不在乎?”柳澄有些气愤的扭头看我,咬牙说:“人活着就得在乎,要不然都是自欺欺人。”

      我坐下也伸长腿,发现不及她的修长白净,便悻悻缩起来直角摆着,两手撑坐着,脚底搓着小石子,想着换个话题缓和气氛,于是懒洋洋得问:“你打算要去哪儿啊?”

      “随便,哪繁华去哪。”她有点不以为然。

      “叔叔阿姨同意啦?”

      “我攒了一千块,够买五六张车票了。”她不正面回答我,只淡淡给我谈她的计划:“我准备买一张野营用的睡袋,坐晚上的火车,这样不用住宾馆,要是第一天找不到工作,也能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休息,天亮了就再接着找。”

      “有点胡闹。”我盯着她,有点不舍得,但又硬着头皮说:“你不是想做明星吗,打工可怎么做明星啊?”

      “学习能吗?”她反问我:“就算是能,学个半星点小才艺去考个基础分数,面试时候机灵讨喜点,也不还是得同那么多人争那学校铺位,我怕麻烦,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我明白,”我点点头,笑着说:“走一步看一步呗。”

      柳澄点点头,笑着说:“我这辈子也就做个梦能美滋滋一回,人还是得务实一点,你好好上学,等我假期回来看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主要还是百合写起来顺手啊(づ ●─●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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