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尘缘（唐僧X女儿国国王）》竹瑶君

1、第一回

　　西天灵山，正值盂兰盆会之期。但见那：

　　宝刹凌云接紫霄，莲台座座映金飙。

　　旃檀绕殿香成海，贝叶翻经声似潮。

　　诸佛环排班列圣，万仙朝贺拥丹霄。

　　只因旧日因缘会，惹出前尘一段谣。

　　大雄宝殿之上，如来佛祖宝相庄严，正宣说《大般涅槃经》。座下有一佛，身披锦襕袈裟，头戴毗卢帽，正是旃檀功德佛玄奘。他自贞观年间西去取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如今已证得无生无灭之境，昔日凡胎早已化作丈六金身，眉宇间只余慈悲，不见尘俗。

　　忽闻南天门外钟鼓齐鸣，祥云缭绕中，一道金光自东而来。那金光里裹着位女仙，头戴九凤朝阳钗，身穿五彩云霞帔，腰悬山河社稷佩，足踏凌波步云履。虽面带初登仙界的清嫩，却有功德金光护体，显然是积善飞升之辈。

　　众佛见她自东方仙界而来，皆有些讶异。如来佛祖微开法眼，笑道："此乃西梁女国国王，生前废子母河禁咒，通东西商路，使一国女子得享天伦，积万世功德，故飞升东天，今日特来赴会。"

　　女仙款步上前，敛衽下拜，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小仙金灵，拜见佛祖。"原来她本姓金，当年未及立名，只称女王，如今成仙，自取道号金灵。

　　拜罢起身，目光流转，恰与旃檀功德佛撞个正着。四目相对的刹那，金灵仙心头猛地一跳，似有惊雷滚过。眼前这尊佛，金身映日，宝相庄严，可那双眼睛深处，分明藏着三十年前西梁国宫殿里，那个身着僧衣、眉目温润的"御弟哥哥"。

　　旃檀功德佛亦是一怔，佛心竟泛起微澜。他早已勘破色相，前尘往事皆如浮尘，可此刻见她霞帔之下，依稀还是当年凤冠霞帔的模样，那夜烛影摇红中，她执他衣袖问"若有来生"的话语，竟如洪钟入耳。

　　"阿弥陀佛。"他低诵一声，垂眸合掌，将那丝异动压入心底。

　　金灵仙却不肯移开目光。当年他策马西去，她立于城头，望着那支取经队伍消失在风沙里，青丝一夜染霜。后痛定思痛，废了那饮子母河水便能受孕的旧俗——那原是上古神女设下的禁咒，看似庇佑女子，实则断绝了阴阳相济之路。她又亲率民夫，凿通西梁与西域的山道，引诸国男子入国通商通婚。三十年间，昔日只闻女子声的西梁国，渐渐有了稚子啼哭、男子耕读，终成一片安乐土。弥留之际，见国中男耕女织，老少相安，她忽然悟了：当年执着于一己私情，不如护佑一国苍生。刹那间，金光自天而降，接引她飞升东方仙界。原以为前尘已了，怎料重逢在此佛境。

　　盂兰盆会罢，众仙佛次第散去。金灵仙望着旃檀功德佛离去的背影，那袭锦襕袈裟在佛光中流动，与当年他身披的僧衣重叠，终究按捺不住，轻移莲步追了上去。

　　"旃檀佛留步。"

　　旃檀功德佛驻足转身，脸上已恢复古井无波之态："金灵仙有何见教？"

　　金灵仙望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当年初见时的娇憨，也有历经世事的从容："小仙唐突，只是想起一桩旧事，想向佛请教。"

　　"仙佛两界，各有其道，旧事何足挂齿。"旃檀功德佛声音平淡，似要划清界限。

　　"佛说万物皆有因缘，"金灵仙却不肯罢休，指尖轻捻霞帔流苏，"当年西梁国御花园里，有株千年古槐，佛还记得么？那日佛与小仙同坐树下，佛说'万物生长，皆有定数'，小仙却问'若定数之外，尚有心愿呢'？"

　　旃檀功德佛默然。他怎会忘记？那古槐枝繁叶茂，将夏日暑气挡在外面，她身着便服，褪去女王威仪，像个寻常女子般问他心愿。那时他只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有心愿"，如今想来，竟是违心之言。

　　"出家人不忆俗缘。"他缓缓开口，佛珠在掌心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金灵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亮起来："佛不忆，小仙却记得。"她抬手指向远处云海，"佛西行之后，小仙将那古槐移栽至国门之外，如今已是亭亭如盖。往来商客歇脚树下，都说那树有灵，能佑人平安。"

　　旃檀功德佛抬眼望去，似能穿透云海，望见那株古槐。佛心微动，却终是合掌道："善哉。"

　　说罢转身欲走，金灵仙却轻轻唤了一声："御弟哥哥。"

　　这声呼唤，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滚油，炸得旃檀功德佛浑身一震。这称呼，三十年来未曾入耳，此刻听来，竟比任何佛号都要清晰。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金灵仙见他不动，又轻声道："佛若不便，便只当小仙胡言。只是今日重逢，小仙还有一问，望佛垂怜。"

　　旃檀功德佛沉默片刻，终是道："请讲。"

　　金灵仙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映着灵山的霞光："当年佛离西梁，小仙立于城头，见佛勒马回望三次。佛那时心中，可有半分不舍？"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三分执拗，七分孤勇，一如当年她在殿上直言"愿以一国之富，招你为夫"。

　　旃檀功德佛闭上眼，眼前闪过那三日时光：她为他倒酒，他推说"出家人戒酒"；她与他同游御苑，他只道"不敢与陛下并肩"；最后一日，她亲送通关文牒，眼中含泪却强作笑颜。他勒马回望，望见她立于阶上，衣袂翻飞，像要乘风而来。那时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佛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如水，"贫僧当年，唯有西去之志，无有他念。"

　　金灵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点了点头："佛说的是。"她后退一步，敛衽行礼，"扰佛清修，小仙告退。"

　　说罢转身，踏云向东而去。霞帔在风中舒展，像一只挣脱束缚的鸟儿，再没有回头。

　　旃檀功德佛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云海尽头，立在原地，久久未动。掌心的佛珠，已被捻得温润如玉，其中一颗，竟隐隐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