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旧梦》路承夜

13、第四折 灯如昼 其一

　　“还要等多久？”
　　“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出来了。”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迅速地退了几步，两道身影重新隐没在了黑暗的小巷子中。
　　“宫里有消息了？”
　　“快了，记号也做好了。”十一对坐在一处杂物上，听得漫不经心的十二道，“等下行动的时候，看到暗号，找后心衣服上的亮绿色就是。”
　　十二点点头，银光一闪，薄薄几张刀片便在指尖飞速转动，不时发出细微尖锐的破空声。
　　“你小心些。”十一对自己这个伙伴的秉性多少有点了解，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更是放心不下，“这次得到消息，宫中也派了几批暗卫来保护，里面不乏高手。”
　　十二手中的刀片略略一滞，但一瞬间的工夫又恢复到了原本的速度，甚至越转越快，几张刀片在他的手中甚至只剩下了虚影。
　　“知道你艺高人胆大。”十一拍了拍他的肩劝说道，“只是这次任务非同小可，我们筹备了几个月的时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十二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了几片利刃，接着伸手一拉，脸上便多了一张红色鬼面。
　　十一见状，知道对方终于也上了心，轻声一笑，便也拉下了同样的一张面具。
　　鬼面，昆仑奴，兽面……这些面具在长安大街小巷的集市上随处可见，又赶在这样的日子里，整座朱雀大街上，只怕到处都是戴着这种面具游玩的人。
　　十二朝他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轻巧地跃上墙头，几个翻身便消失不见。
　　十一也立刻转身，走回自己埋伏的墙角处。
　　一墙之隔，便是朱雀大街上灯火辉煌灿烂若白昼，如织的行人欢声笑语清清楚楚地传来，充斥于他的耳间。
　　十一觉得有点冷——凛凛寒风可不会因为你在执行任务就放过你，而是“无孔不入”地照着他的领口袖口钻。
　　十一跺了跺脚，站久了整个人都快要被冻僵了。
　　他正低着头，看着脚下身后的阴影突然重了一些。
　　十一本能地就要向后看。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的嘴突然被紧紧捂住，一道大力压着他的脸就要往后掰。十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身体一抖，刚要奋力挣扎，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已经卡在了他的喉咙上。
　　“咔”的一声轻响从骨间传来。
　　有点疼……十一模模糊糊地想。
　　他的头软软垂向身后，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荡了荡。
　　“啧。”
　　李曦伸手取下死者脸上的假面，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面具右颧骨的位置。
　　“十一吗？”
　　面具下的人，有一张平凡到不能让人记住任何一处特点的脸，此时正大睁着双眼，像是惊讶，又像是在控诉些什么。
　　李曦打了个响指，将面具抛回了尸体身上。
　　在他身后同样身着黑衣，衣角处绣以金丝标记的宸卫迅速地出现，三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拖走了尸体，又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李曦脚步不停，目光想四周略一打量，几个闪身，便站到了街口处。
　　他静静贴在墙壁上，双目微闭，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同常人是多少有些分别的。
　　就比如……正迎面而来的这一个。
　　李曦猛地睁开眼，手中暗光一闪，点点寒芒便从他的衣袖中激射而出，朝着来者的方向飞速袭去。
　　来人反应并不慢，刚一听到风声，便是身子一侧躲了开去，让李曦的暗器尽数落空。
　　“是什么人？”
　　他低叱一声，猛地转向李曦的方向，手中的匕首也已经出鞘。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暗器攻击不过是个幌子，借着那人被扰乱心神的一瞬间，李曦就已经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
　　黑色的短剑出鞘，干脆利落地刺入了那人的喉间，偏偏留住了一点劲道，利刃没有穿喉而过。
　　饶是如此，被袭击的黑衣人也再说不出半句话，双手徒然地按住喉间的短剑，鲜血从伤口中汩汩而出，身体无力地颤抖着，口中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李曦皱了皱眉，伸手扳开黑衣人已经无力的双手，缓缓地将黑剑一寸寸抽出。
　　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沾上一点血迹。
　　“十三……”李曦抿了抿唇，放下那具尸体。
　　等下还要去见人，刚才要是溅上血可就麻烦大了。
　　李曦收起短剑，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筒，摇了摇便迅速抛到了空中。
　　淡紫色的微光于天幕中炸开，混在隔壁灯市明亮的灯火中，并不起眼，燃尽也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也足以让想看到的人看个清楚。
　　“回禀统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花絮语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巷口，她半边脸上的面具同右手上的钢铁机关一起闪着幽微的暗光，“南面的十个人，已经清理掉了。”
　　“北面也是一样。”手中摇着折扇的书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也缓缓走了过来，看他的脸色，显然是已经冻的不行，但为了维持风度，无论如何不肯收起他那宝贝扇子，“十个人，没有遗漏。”
　　李曦点点头。
　　这样看来，只差……
　　三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无需李曦再说些什么，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转身快步朝着西街走去。
　　“老周那边……”花絮语小声对身旁的书生道。
　　“肯定是出事了。”书生收了折扇，嘻嘻一笑，跟她比了个鬼脸。
　　花絮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还当你们关系不错？”
　　“是不错啊。”书生笑嘻嘻，“我跟那些冤大头们一向聊得来。”
　　花絮语嫌恶地退开几步，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想同这人扯上关系。
　　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怎么就总是一肚子算计。
　　书生还要再说，冷不防前面李曦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书生急忙停下，差点就撞到了李曦身上，“发现什么了？”
　　“你自己看。”
　　李曦半侧过身子，借着灯笼的淡淡微光，巷子里的情形便展露到了二人面前。
　　从巷子内浓重的血腥气和墙面上地面上乱成一团的样子上来看，不难想到刚才这里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打斗。地上横着几具尸体，一旁的宸卫得到示意，默不作声地上前一一检查，片刻后才有人低声道：“五个人，四个是被短刀所伤……”
　　短刀正是老周的武器。
　　“至于周……”
　　宸卫的话未等说完，花絮语先一步走到了巷子深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
　　“这是谁竟然有这种手段！”
　　与前面几具尸体伤口处干净利落一刀毙命大不相同，老周的尸体已经被割裂成了几段，散开的四肢丢在血泊中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头也被丢在了一处角落里，圆睁的双眼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鬼修罗的恐惧，又像是在满是疑问的惊讶。
　　“看身体上留下的印记，像是什么细小的绳子，或者金属。”花絮语比了比，“极细极韧，大力又快速的攻击留下的切口。”
　　“要我说，更像是被锯开了一样。”书生齐端道，“你看他这里留下了花纹，从纹路上来看，应当是小而密的什么样式。”
　　“不止。”
　　李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敢让自己沾上半点血，连检查伤口都是从旁边宸卫那里要来了手帕一点点擦拭干净才肯伸手去碰。
　　“还有些尖锐细小的兵刃。”李曦指了指老周胸口和颈部的两处致命伤，对花絮语和书生齐端道，“也不知道下手的到底是多少人。”
　　“我看都是一件武器。”齐端又张开了他那白折扇摇啊摇，本来算的上俊秀的一张脸此刻看上去也古怪诡异的很，“比如一根细而韧的钢索，尖端处缚有锐物。”
　　花絮语按他说的略略思考了一下，也觉得有理。
　　“老周死了，人跑了五个，我们立刻就去……”
　　“不止五个。”李曦的手又摸上了腰间的一张假面，“我那边跑了一个，按序号应该是十二。”
　　花絮语和齐端悚然而惊。
　　李曦的杀人手段他们此前也是见识过的，否则也不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甘心为他所用，甚至对贺兰敏之阳奉阴违。如今连李曦都有了几分慎重……
　　“那这次不妨一同行动。”齐端看了眼老周身上的伤口，心中也有点发怵，他自忖若是真的同时遇上那几人，只怕自己也要交代在那里，便向花絮语递眼神，“一网打尽。”
　　花絮语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
　　李曦就要答应。
　　远处传来铮铮金铁之声，旁边几条街道的灯火也骤然间亮起数倍，明亮的光像是要将天幕刺破一般直冲云霄，鼎沸的人声如潮水一般快速传来，越发响亮。
　　“糟了。”李曦立刻将腰间的面具扣在了脸上，两层面具多少让他有点不舒服，但他却无暇顾及，一提气，快步朝着明亮的朱雀大街赶去，“快走，来不及了。”
　　“上元夜，监国太子与民同乐，亲临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