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洵美双姝偕鸾鸯(上) ...
-
双姝者,乃彩鸾锦鸯,何其羡之
“梦莲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左右我不想这么快杀他们,不过是个引子,就算她歪打正着罢。”
回冥岳前,小凤已银梭传柬,三个月后,设下招魂宴,好好招待那些正道群雄,却留下云梦莲,命她和三獠一起,待三帮四派离开少林时,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亦是为其后布局铺路,然而云梦莲的种种欠缺,在此暴露无遗。
小凤又以手支颐,看着芳笙,秀眉轻蹙:“假血池图,少林败战,我都不再计较,又给了她这次机会,果不其然,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她野心最大,却失于能力,红萼又资质有限,其他的更不用说,真是无一人比的上绛雪,更比不上琼枝了。”
芳笙正在雪白扇面上,绘落花飞蝶,听闻此言,也不忙搁笔,只问:“你担心她了?”这个“她”,自然是梅绛雪。
小凤却笑道:“凡事在我担忧之前,你定会先替我解决,这几日,你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曾慰我半句,必然是早有安排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话中,玉指轻轻往手旁一点,冰瓷中两三滴清水,落入了将涸的红丝辟雍砚之中。
题了一句“眷枝自有情,不肯堕秋风”,芳笙也以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凰儿,我的确和她打了一个赌。”
小凤静下心来,缓缓研墨:“有些苦,必然是受过之后,方能学乖,我以往太宠她了,她才会如此任性妄为,是该受些教训了,而你为了我,自不肯让她吃亏太过。”
芳笙又取一纨扇,画了双蝶兰间嬉戏,缓缓道来:“我虽不喜她那些作为,但绝不会让她受人欺负,如今她身上,到处是小琼枝新制的药粉,如谁敢对她不轨,可就晦气缠身了,沿途也会有人暗中保护,直到她幡然醒悟……”
小凤拭净纤指,将绢帕往盆中一投,不见一丝水花,她凛然道:“她的脾气和我太过相似,不会轻易死心的。”
芳笙紫毫滞了一滞,口中反调侃起了小徒弟:“小琼枝最爱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时常废寝忘食,不舍钻研,这种性子,倒也有些像我。”
方要再蘸些淡墨,闻得红萼在外敲门。
待她向小凤禀完要事后,芳笙拿出了一张绢画:“红萼,这是《玉塵飞觞掌》,与你的拂尘相辅相成,若不嫌弃,就收下罢。”
这掌法,与给梅绛雪的那本剑法,正是两样功夫二体一源,而予梅绛雪的是字,予红萼的便是更为简易的图了。
红萼虽有别于她二师妹的言语尖刻,但心中对芳笙也是有过不满的,她更多悬心师父一世英名,被个花言巧语,倚着一副皮相的人瞒哄了,而她随侍师父身边观战后,早已一知前误,对这位湘君更是敬佩不已,但她还是先看了一眼师父,得到首肯后,便欢天喜地接了过来。
“多谢师父,多谢湘君。”
芳笙听她先提小凤,暗忖这个大徒弟果然是个把师父放在首位的,因而心中大悦:“若有不懂的,大可来问我。”
红萼躬身谢过,便掩门而去,她先要完成师父的吩咐,方好埋头苦练。
小凤笑饮了一口新茶,眉如新月,目若朗星:“你对红萼倒是不错。”
芳笙停笔看她道:“闲来无事,偶然碰到她练武时,便想了这么一套功夫。资质不足尚可弥补,心性乃先天所成,这三人中,唯她对你最忠心不二。”
小凤心中喜欢,倒调侃了起来:“你们一派的功夫,都是传给天纵鬼才,琼枝是个聪明孩子,定是让你省心省力的,红萼不足之处太多,以后你可就有的教了。”
芳笙又开始挥毫洒墨:“一人总有好时,譬如孔之学问精髓,在于因材施教。”
小凤觉得有理,便继续赏着新近挂上的《莲浦晕红衣》,这图与屋内墨竹屏风十分相称,正是芳笙提过的那副。
至午未交替之时,她为芳笙详细把脉之后,喜道:“道长送的燚泉石,果然颇有疗效,我该好好相谢一番。”更在心中喜不自禁:“待阿萝痊愈,就能换回女子衣衫了,到时我定要给她好好打扮打扮。”
芳笙双眸却满含顽黠:“谢他什么,若他拉着我,一连下几个月的棋,到时你不恼,就是谢他了。”
小凤娇哼一声,双手并用,掐她两腮后,又细细瞧着她,柔情款款。
芳笙今日着一件象牙色,绣有水云回纹的家常袍衫,曾经那段系过小凤纤腰,又被小凤缠过她皓腕的缃绫,早已被她用做了罗带,如今上面还添了那银梭荷包。
见此,小凤心中甜蜜,却也暗中叹气:“若论知情识意,温柔体贴,真无一人及的上她,但有时却是不解风情的可以。”
自回冥岳后,芳笙竟越发拘谨,很少主动前来亲近小凤。
她又回想到:“将龙舌剑拿回时,阿萝口中说的可是聘礼二字,我才不会记错呢!”又偷偷看了一眼,心道:你都给了我聘礼,怎么还……难不成还要本岳主先问:“阿萝,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或是:“小滑头,你怎么还不娶我!”她又连忙撇嘴:岳主之尊,怎能如此随便!
芳笙怎不知小凤心意,但她自有顾虑:自凰儿为她输过真气后,虽形势稍稳,烈火丹也回到了五粒,现今又有老头子所赠的妙物,但她身体反复无常,谁知能撑到何时,或许师父所言,便是那定限了,未找到解决之法前,娶了凰儿就是害了凰儿,她绝不能只顾自己,必是要与凰儿长长久久,方能成此眷侣。
芳笙这几日左思右想,还是认为,散功才是她唯一出路,但若散尽一切功力,就帮不到她的凰儿了,是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凰儿为她心生期盼可以,但她自己绝不寄希望于那座血池,更不可能,受那一生之敌的恩惠!
芳笙一向不将生死萦绕于心,眼下有些心神大恸,乃深恐难以寿终,不能再照顾小凤之忧思苦肠,是以她哀意笼于笔先,又埋首诉诸笔端,不言片语,又只摸到一个茶杯,随意饮了一口,却不知,那是小凤喝了一半的。
这倒让小凤抿嘴笑了起来,拾起一张字帖,问她道:“你又换了一种笔法。”
芳笙点点头,自省道:“书之一道,我难以青出于蓝了,师父工草行,亦善隶,我心性倾草,却素重古篆,此为大不合宜,若说临字,我又时有朝此暮彼之行,唯有通而不精了。”
小凤知她在治学一事上,素来严谨谦逊,又看了她手上一会,却微蹙起了眉头:“你又在画我了。”
令芳笙十分重视的那幅画,正是初见时的小凤,此事小凤已经知晓,也看到了其他几幅美人图,当时她心里是喜中带着怜意,怜芳笙对她多年长情不悔,眼下她夺过了芳笙手中玉管,薄嗔一声道:“我已在你眼前,更在你身边,你又何必再求于虚幻!”
芳笙却掩下心中惆怅,叹道:“人的记性再好,也有忘事之时,与你一起,我一刻都不想忘记。”心中更有一番哀苦:纵使死了,也要记的清清楚楚。
想她独身一人,念了自己这么多年,而自己却未能早些与她相识,小凤鼻子发酸,一时冲动道:“不如,我不做这冥岳岳主了,陪你纵情山水,写书作画,你想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她忙握住小凤纤掌:“眼前无须为我如此,母亲遗愿最重,你想要的,就是我要做的。”又慰道:“凰儿你做的很好,为人子女,自当为父母尽孝,遵循先人遗愿。”
小凤已然静了下来,却突然想清了一事:“虽然阿萝前事尽忘,但毕竟是生身父母,她怎会不在意呢?”又在心中发誓:“阿萝,等我完成大业后,就陪你一起找到父母,无论如何,都要他们二老,同意你我之事。”
而父母二字,更让她想到了别处,讽道:“你以经文为质,又以琉璃盏令他们理亏,不知觉生是以少林为重,还是死守自己高僧面子?”
“他们尚且有恃无恐,是因为两本经文中,其基础心法源于梵文,更由历代方丈口口相传。虽然大哥不曾教我,但我体内有易筋和洗髓二功,加之学过《达摩残本》,至于梵文,我也略知一二,再等我一月,我就能为你写出这两篇心法,他犹豫的越久,就越得不偿失,我怎样都不会让你吃亏。”
以芳笙的武学修为,本来半月足矣,但这个季节,她因寒气发作周期加快,身上时不时受到侵扰,便会耽误进程,而她又绝不会对小凤食言,因此一月用时最为妥当,何况,她那位泰岳,可不是那么好请动的……
小凤粉面盈春,捏了捏她鼻子:“原来我身边,还有这样一位异士,仅凭自身功力,就能重构心法。”又缓缓抚她薄腮,玩笑道:“以往竟是我这岳主,轻看湘君了。”
芳笙仰头一笑,扬唇挑眉间,颇有几分自傲:“我的好处可多着呢。”
柔柔看着她,小凤暗道:“你必是担心,觉生不肯前来,我又要生气,以这种办法,让我再宽限他一月,阿萝,你总是这样为我着想。”又在心中作定:这两本经文和龙舌剑,到时要先供奉在母亲灵位之前。
之后,小凤把笔放回芳笙指间,又替她合上纤指,嫣然而笑:“我要你为我画别的。”
芳笙凝神盯着她:“你喜欢什么,我就为你画什么。”
见她这样认真的样子,小凤心中一笑,又故意为难道:“那就为我画个小滑头罢。”
她微微颔首,伸出纤指仔细数来:“此小滑头,必定举世无双,貌美无俦,聪明伶俐,剔透玲珑,才华横溢,武功高强,温柔体贴,落落大方……有着说不尽的种种好处,方能被眼光卓著,惊才绝艳的冥岳岳主放在心中。”
而小凤早已撑不住,笑倒在芳笙身上,早被她接在怀中。
半月之后,上官堡联合三帮四派,打算举办一场少狮大会,为的是推选出一个盟主,对付冥岳的招魂宴。
小凤将传书化作尘屑,撇嘴嗤笑:“静极思动,他们总算按耐不住了。”
芳笙用新的腊梅罗帕拭手,冷眼而析:“既生同仇敌忾之心,难知哀兵会否必胜。”同时心中想到:“凰儿或许乐见他们同仇敌忾。”
小凤毫不在意:“他们妄图反胜之日,不知自己已落入穷途,必将一败涂地!我已吩咐红萼前去,也让她有机会试一试你教导的功夫,我们静待就是。”
芳笙正揭开琢玉栖燕熏,只道:“凡事不可催逼的太急,总要让他们先行理亏。”
小凤知她话中,名正言顺之意,却双眸生辉,轻扣玉案:“你是嫌我脾气不好了。”
她打量着小凤,眸中情思缕缕,歪头笑道:“谁说的,我可喜欢的要命。”又接住袭来的纤掌,伏在小凤耳畔道:“怎样都是我最喜欢的凰儿。”
小凤恨的抹了她雪腮一下,又扬头得意:“知道就好。”她从案上拿起一物,成竹在胸:“这是新的机关图,迷烟也都大功告成,就欠一阵东风了。”
芳笙点上一只新制的苍筤香,赞道:“夫人妙计诱敌,至此,连环其二步已成。”
小凤笑意盈盈,心中甜蜜不断,一为芳笙机敏,不说就知她用计,二为芳笙聪慧,总在最合适的时机,好话讨她欢心,她柔柔望着芳笙,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欢喜。
这时却飞进一只赤红蜂鸟,浑身涂满朱砂一般,又散发蜜糖香气,正空中连连扑簌,嗡嗡作响,见芳笙舒掌,它便落在手心之中,喙中掉落一寸薄丝,又跳到桌上,当即噤声,乖若木鸡。
芳笙将信帛一挥,一寸薄丝,变得有如一方绢帕大小,她没看几个字,就偏过头去,掩唇轻笑了起来。
小凤略作一想,猜测道:“是蜂王?”
芳笙点点头,噙着轻笑:“绝交书。”又见小凤满眼关怀,她柔声相慰:“有一人绝不敢违抗师命,必不会再来烦我,凰儿放心,从此我又少了一件纠缠。”又扬唇笑道:“志同道合方为友,我素喜蜂王生性淡泊,不慕名利,君子本该和而不同,比而不周,如今他看重自己正道声名,不愿与我同列,也是应当,既如此,直不为轮,曲不为桷,人各有所好,自当聚散随时,无须强求。”她含笑提笔,只在原信上,画了一汪清泉,和一只耳朵。
小凤轻轻倚在芳笙削肩上,指尖划过荷包上的凤竹,感叹道:“为了我,你把人都得罪尽了。”
芳笙做出要哭的样子,面上故意滑稽十足,又揪着小凤衣袖撒起了娇:“若你不要我了,我或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小凤实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她展颜,芳笙将画给她看,道:“如此,他知我用意,我们就此不相往来了。”之后,交与蜂鸟携去。
小凤点了点头:“《巢由洗耳图》。”
芳笙忽而心思一动,连忙问道:“凰儿,莫非你见过原作。”
再度提及那个人,小凤比以往平静了些许:“在哀牢山上曾见过一幅,原作倒说不准,那是罗玄师父古清风的遗物。”
芳笙出神道:“难怪了,这位古前辈,师父同我提过......师父曾收藏过嵇叔夜原画,可叹世务纷浊,好物难再......他曾也送过我一副,是凭记忆重摹的。”又低声叹道:“我也只差这一件了......”
小凤分析了一番:“也许它现在就在血池中,古清风曾遍藏天下奇珍,可能那副就是你要的原画。阿萝,这幅图对你这样重要,我一定帮你拿回来!”又有些恼怒道:“血池图不过一张死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芳笙这才想起,还有一位已被她投入水牢之中。又想:血池中的那位,虽传言说他生死未卜,但好歹是一代侠士,不会轻易就去了,若他还在,谁知他会否搅扰凰儿大业,不如等木已成舟,再解决旧事不迟,可叹时机未到,还不能向凰儿说出她的一番谋划,到时若凰儿知道后气她了,自己可要先好好想想,怎么哄才是呢.......
压下思绪,她又淡笑道:“不一定就在血池之中,兴许是师父多摹了几副,送与几位至交好友,也未可知,毕竟当年师父一画,可是无价之宝。至于血池,万事皆安,再去不迟。”又提议道:“凰儿,若东风已至,当擒贼擒王,以逸待劳,正所谓无外患时,必有内忧。”
小凤一下就明白了,芳笙话中的诀窍,又笑着拧她腮道:“你果然是坏到家了。”
芳笙眨眼嬉笑,又敲了敲手中锦盒:“小琼枝想小野草了,想邀他回去住上几天,这两幅图她也要了许久,索性让好兄弟给她带过去罢。”又无奈笑道:“师父让她做事,她总先要酬劳。”
这两幅图,一为长河落雁,一为黄沙漠日,乃芳笙去寻琼枝,深入北地时,偶然有感而成,小凤也曾与芳笙一同赏过,两图风格奇诡,又浩荡高广,颇有震撼人心之效,是芳笙得意之作。
小凤却横了她一眼,更在心中撇嘴:“你太宠她了,指不定她是拿这两图,以作什么怀念。”
芳笙一直心有幽思,此时不由吹起了一曲《初篁赋》。
随着苍筤香的潇潇竹韵,小凤仿佛看到“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又有“望初篁之傍岭,爱新荷之发池”,笛曲又到了昆仑不冻泉之“竹涧湍急,川渚莹纡,虽崖冰千丈,亦花间泫露,犹冒清浅”,却以“独处幽篁,四顾茫然”淡淡收尾......
小凤正为芳笙知音人,是以情衷而发,生此长叹:“你志在山水田园,志在昆仑冰山,志在清静无为,更有一颗宏心兼济天下,你为我舍弃了随心所欲。”
芳笙却笑道:“不在你身边,身虽自由,心不得自由,身从心,因而皆不得自由,在你身边,心已自由,又有何处不自由?”她正为小凤知音之言情切心欢:“世人通病,得时忘惜,可我得到了,反而倍加珍惜,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有幸,也能得你一颗真心。”又深情不悔道:“珍你护你,就像是爱我自己一般。”正因她忍受过多年孤寂,眼前这个倍尝苦辣辛酸的心上人,才更要用心相待。
小凤无限感慨,化作了一句:“你爱我之甚,有时更是重逾自己。”心里想着:阿萝这份深情厚意,可要好好珍重,更要早早完成大业,好陪她的阿萝去达成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