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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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以画画为营生的人来说，最惊心动魄的嘶吼莫过于“你不要拿你的脏笔来舀我的白啊啊啊啊”，而最浪漫的告白则无疑是“这是我给你买的泰勒斯梵高请收下吧”。众所公认的，如果一个人送另一个人颜料（前提是不廉价的那种），那要么是想泡他（她），要么是人傻钱多没处花。
很显然，后者说的就是奥姆。
当然我的惊愕并没有持续多久，首先作为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长达近半月的受害人，我无论如何也应算作是遭了亏欠的那一方，拿点东西作补偿也理所应当。
再者我对亚特兰蒂斯的颜料也有点小好奇。在陆地上颜料以聚合丙烯材质居多，稍微昂贵点的则是由矿石研磨而成。我甚至听闻中国有一种传统颜料会往里掺植物萃取成分，工艺复杂程度不亚于任何一种花调香水。
然而我于海洋的了解仅限于那些能浮上浅水区或是曾经被人类捕获到过的生物，尽管来到亚特兰蒂斯后我也或多或少认识了些新的，但那较起这支庞大且陌生的生态系统来说连一页书角的程度都不能匹及。
亚特兰蒂斯的颜料是由什么做成的呢？——海葵、鹦鹉螺、还是乌贼的墨囊？
“喔，谢谢。”
总之送上门的便宜不能不要，先应了再说。
但我们没有在颜料的问题上再进行任何探究，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保持着跪在长凳上、脸贴近窗户欣赏之外的风景的姿势。
红橙黄色光波无法穿透海面的天然劣势使得亚特兰蒂斯整体呈现出一种清冷的色调，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惊艳。或许是为了补偿这点，人造光才在这个国家随处可见，这大概也是海底昼夜观单薄得不值一提的一个重要原因罢。
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它的植被覆盖率呈现出了一种与科技水平不相称的高度，按理来说当一个国家朝往着历史目的论的终点前行时也必然付出代价，而最常被推上祭台的便是除去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
但亚特兰蒂斯的生物却与人类和谐共存着，就好像从亚特兰蒂斯这个国家的概念出现起他们就已经探索出了完美的发展道路——不——这样看来这座城市更像是在某个已经迈过高度发达的水准时遭遇了毁灭性的横祸，但又得以重新建立——
而那很有可能就是奥姆所提到的“大陷落”。
“所以——这辆列车是你下令运营的？这么看来...”
我想着我总该委婉地夸这条孔雀鱼两句以满足他那高不可攀的自尊心，然而我的彩虹屁还没放出来便被他打断了。
“不，这是民众投票选出来的结果。”
“民众投票？有意思，”我重新在位置上坐好，“这么说来你们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不，那就更奇怪了，你既是国王，又是军队的领袖，而且明显掌握着实权，照理来说应当是专/制统治才对...”
真不幸，我居然没有把初中历史课上学的东西全部还给老师。
“你们的民众会投票参与法律修订吗？”在奥姆发表观点前，我先一步追问道。
“这个话题和我原本为今晚设想的比起来要不浪漫太多了，不过倒也不赖，”奥姆瞥了眼瘫在扶手上的我，我顶着他目光的压力又坐直了起来，“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得先对亚特兰蒂斯——准确来说是七海的法律体系有一个了解。”
喔，到了我最喜欢的听讲环节了。
“首先，七海统一受制于《亚特兰法典》。这是由我们最伟大的一位国王——亚特兰王制定的法律。那时我们尚未经历大陷落，七国也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基于亚特兰法典的...高度实用性，也出于对亚特兰王的尊敬，我们约定将它作为了七海通用的基本法律..”
“也就是说和宪/法差不多地位咯？”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七海的宪/法，但我们一般不这么称呼它，因为无论是亚特兰蒂斯、泽贝尔还是渔夫国——哪怕是咸水国，我们都有自己的宪/法。”
“行吧，那我们就叫它超级无敌狂拽酷帅国际公约。”我如此这般总结。
“你想这么叫也行，总而言之《亚特兰法典》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优先于七海任何一个国家的本国法，这点不可违背。”
“那亚特兰蒂斯又是如何紧跟时代的？是靠修订宪/法还是□□？”
“□□，由海底议会起草、人民投票选举，再由国王决定是否实行。”
“那你岂不是有一票否决的权利？”我对他挑了挑眉毛。
“没有哪个国王会这么做，那简直是为自己在民众的对立面树靶，”奥姆对我露出微笑，我可以感受到那微笑发自真心——大约90%是在真心嘲笑我是个白痴，“再说人民总会提出点好的建议，国王可不是一个人生活在亚特兰蒂斯。”
“再问一个问题，你们有自己的信仰吗？——宗教或者是神灵之类的。”
“有，当然有，我们也有教堂和教会，”奥姆突然话题一转，将话语权抢回自己手中，“你问了这么多，不如也回答一个我的问题吧——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喔，您请。”尽管内心一阵f/u/c/k off如蝠鲼群般激流勇进，但我还是无耻地装出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
“在你看来，应该选择信仰国王、信仰宗教..还是信仰法律？”
“信仰国王。”
我的彩虹屁应急措施驱使我立刻将奥姆以及他高贵的职业吹捧上天。
“......”
从奥姆那宛如连续生吞了二十只大王具足虫的表情来看，我的回答貌似好像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可能还有点南辕北辙。
“咳咳..那我先不谈信仰国王的话题好了，”我静下心来思考了半分钟，继续回答道，“在我看来，信仰宗教和信仰法律并不矛盾。”
“怎么解释？”奥姆似乎对我的回答甚是有兴趣。
“你和我想的一样不是吗？我能看出来。将法律和宗教对立起来是一个陈旧的观点，而你不是固守陈旧的人，”我努力回忆起奥姆在提到《亚特兰法典》时的语气，而那更有力地辅证了我所想的，“如果我没推测错，你刚才说的话里至少有一句是违心的——你根本就不觉得《亚特兰法典》有极高的实用性。”
“那你说信仰法律和宗教不矛盾——又是为什么？”
“我所提及的，将宗教和法律截然对立起来的观点也曾一度在陆地的流俗社会中盛行，支持者们将法律看作是用以解决纷争以及通过权力、义务的分配创造纽带的程序，认为它意味着秩序。”
“那宗教呢？”
“宗教则被界定为对于生活之终极意义和目的的集体关切和献身。唯信仰论派将法律与爱、信仰、神恩对立起来，认为二者互相排斥；而青年派则过分强调爱、自发性与激情，轻视乃至拒绝法律。但实际上宗教并不止是信条和仪式——它也是对各种超验价值之共有直觉与献身，”我继续滔滔不绝，“亚特兰蒂斯人尊崇传统，陆地人也不例外。我们的文明始于希伯来，而希伯来的宗教与法律就是不分的。例如摩西五经，它既是上帝的诫命，又是人间的律法...”
我分出一点心思来继续观察奥姆，原本我只是想根据他的面部表情适时调整自己的发言，但不自觉间我便发起了呆；
最初来到亚特兰蒂斯的时候，我曾经将我能想到的一切负面形容词全部加盖在了他的身上。他自大、残忍、冷漠、傲慢、还不近人情，明明是我最不愿意与之打交道的那类人——
然而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对他..很难再提起以往那般厌恶的情感。
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我并不反感这个过程——我对此心知肚明——与他坐在同一间车厢内、聊着某个双方都饶有兴趣持续下去的话题的现状，我非但不讨厌，反而正在享受着。
得快点结束才行。
“因此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它将形同虚设，”我准备做出总结陈述，“更何况一直以来，法律和宗教其实共享着四个特征——”
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便是仪式、传统、普遍性..”
“还有权威。”奥姆接上了我的话。
“对，还有权威，它们象征和标志着法律的客观性与延续性，也体现了它和绝对真理之间的某种联系，因而法律得以与某种超验价值相通。倘若一部法律要获得完全的效力，就必须使人们相信那部法律是他们的，”我迎上奥姆的目光，“而要做到这点，就必须诉诸于人们对于生活的终极目的和神圣事物的意识，这也不得不依赖法律的仪式、传统、权威和普遍性——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传统..”
我对他露出一个我自认为得体的微笑
“..亚特兰蒂斯人和陆地人...你与我都所【尊崇】的传统。”
*
列车行驶的时间略有些长，尽管期间我一直很努力地撑着眼皮，但最终还是在如啄木鸟般打了几会儿瞌睡后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些混乱的梦，凯尔骑着海马对我招手，维科和布鲁斯韦恩在长长的桌案上起草一卷已经拖到门外的法案，国会的旗杆上飘着超人的红披风，卖冰激凌的小贩穿上了神奇女侠的制服——
我在这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反复遭受着惊吓，几乎快要在二度昏厥。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起，然后走了一段并不算长的路。
这怀抱并不温暖，我的脸从头到尾都贴着那人冰冷的胸口，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半梦半醒间的我甚至想要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好调整姿势让自己的腰稍微好受一些，但鉴于使不上力气，我的手动了几下还是放弃了。
“..阿希利娅..”
那人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你之前送过维科一张画作为谢礼..”
是，怎么了吗..送礼物违反《亚特兰法典》了？难道还要缴税？噢拜托别来打扰我了，我只想好好睡个觉——我快困死了，我可是刚陪完那个混蛋国王跑了一整夜的火车——
“..不要忘记了我的。”
行行行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就都拿去吧..
我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最终还是继续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