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吉》软耳朵的虫

6、第 6 章

　　此时的火消头的位置已经极高，梯台顶部一裂开，被他的重量坠得弯成了弧形，他就如同过年时候的珍味竿上挂的鲑鱼干，又如同咬了饵被钓上了半空的一尾金鱼，如此之高的高度，只要梯子一断，摔下来就是一场人亡惨剧！
　　“葛城，不要看！”
　　竹芝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妻子揽到怀里，用袖子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边，阿玉和其他包厢的女眷，乃至整条街的惊恐尖叫都已经快把屋顶都掀翻了。
　　“死人啦！砸死人啦！”混乱中甚至隐约能听到这样的喊叫。
　　在这一片尖叫之中，葛城反而抓住他的手腕，一寸寸地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力气之大，甚至让竹芝都感觉到了疼痛。
　　“出了这种事，町奉行所肯定会过问…”
　　葛城的声音，仿佛是一寸寸从牙齿间挤出来一样。
　　她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辉，眼睛则是死死盯着那被悬在了半空的火消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燃烧——那是竹芝从未见过的葛城的一面，不同于在岛原时的风花雪月，也不同于走出松屋时的果敢决绝，更不是生活中的妩媚多情。
　　就像是……即将燃烧殆尽之前的蜡烛爆发出的光辉一样。
　　一种微妙的，奇异的不安掠过竹芝的心头，仿佛有什么一泛而过，然而在他抓住那不安感觉之前，另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先把他从那奇怪的感觉里惊醒过来，茫然转头望去，只见那悬挂在半空中，眼见得是必死无疑了的火消头汉子，竟然反手将旗帜插在了腰上，正凭着过人的臂力，整个人悬在半空中，顺着被坠成了弯弓的梯子用手往回走！
　　原来，如果那梯台从中间断开，人随着梯子顶端从几丈高的地方砸下来，即使侥幸不死，也必然会被一起砸下的梯子砸死，然而这梯台竟然没有全部用木制，在一个地方的连接处是经过处理的竹子，那竹子柔韧至极，竟然硬生生止住了断裂的趋势，同时撑住了火消头的重量。
　　身处如此险境，被悬在上面的火消头一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是大吼道：“且看看我平三郎的本事吧！”
　　看他如此镇定自若，底下的同队只当是早已安排好的，混乱便也随之快速平定下来，随着平三郎一个倒挂金钩，重新回到了梯台断裂处下方，人群中顿时轰然发出了一声喝彩。
　　用于仪式的梯台出了事故，按道理一切都该中止了，然而平三郎回到安全之处后，再次举起了旗帜，从另外一边开始攀登。
　　“简直是不要命了！”竹芝脱口而出。
　　很明显，那梯子是早就被人做了手脚，才会在仪式一半的时候突然断开，竹芝可没忘记之前听到的那几声“砸死人了”的叫喊。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不能堕了仙台藩的面子，不得不说，就算不是身居三代的江户子，在此久了，也能染上江户子那种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气质。
　　只见一身火红的平三郎手里拿着旗帜，以一种让人看得胆战心惊的平衡灵巧地在只剩一半的顶部攀登，那顶部看着摇摇欲坠，直叫人捏了一大把冷汗，而底下的欢呼如同海浪一般没有停歇。好不容易到了顶端，只见平三郎足部一勾梯级，就着摇摇晃晃的梯台，彷如睡着之人一般半横下去，然后喊出了那句著名的：“嗨！邯郸梦枕！”
　　“彩！彩！”人群的喝彩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震耳欲聋，同队的火消头们满面红光，哪里还有刚才一点惊慌失措的影子，一个个昂首挺胸仿佛是自己身处梯台顶端一样——今年的火消头之争，毫无疑问的是仙台藩火消压倒了町火消了！
　　“啊呀！真是吓死人了！”茶屋里的气氛也终于放松了下去，阿玉拍着胸口，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竟然能想出这么吓人的主意！刚刚梯子看起来要倒下来的时候，阿玉吓的心跳都要停了！”
　　葛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但竹芝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想必也是吓得不轻吧！想想也是，岛原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太夫，只怕连怎么打鸡蛋都不知道，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惊吓呢！
　　竹芝心里充满了怜爱，自然就将刚刚葛城的奇异反应抛到了脑后，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想出开这种玩笑的人，真应该绑到町奉行去打一顿板子啊！”
　　葛城斜了他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甲挠了挠他的掌心，软软道：“好了啦，先让我起来。”
　　阿玉这才注意到葛城是被竹芝抱在怀里的，脸一红，赶紧转过视线去，却听葛城说：“头发都乱了，阿玉，把梳子拿出来。”
　　葛城说这话的时候，慵慵懒懒的，那种不可言说的风情，再加上那句“头发都乱了”，几乎让阿玉的脸从脖子烧红到头顶，手忙脚乱地去包袱里摸梳子。再一瞄东家，也是玉一般的容颜上泛起了红霞，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耳朵通红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弱弱地一边说着“这阳光好刺眼呀”一边把卷到了顶端的竹帘放了下来。
　　夫人好看，东家……也很好看呐……
　　就在这一刻，阿玉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恨，痛恨为何自己没有主母那样的花容玉貌呢，自己这样的人，站在东家夫妇身边，只有自惭形秽的份了啊。
　　突如其来的心思，如飞鸟掠过湖面，看似无痕，实则留下了无形的种子。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竹芝，将竹帘彻底放下前，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那个侧面对着自己这边、从头到尾垂着竹帘、安静无比的大冈吉茶屋的包厢。
　　即使是最喧闹、最令人惊恐的时刻，那个包厢里也没有人打开帘子看上一眼，甚至就像里面压根没有人一样，从头到尾，凝滞得令人害怕。
　　然而，竹芝可以肯定，里面不仅有人，里面的人只怕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出。
　　将计就计？还是反间计？
　　不过，这就像仙台藩被做了手脚的梯子和那莫名的叫喊一样，说到底，又跟他竹芝雪名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一个江户城八百八十八町里的一个小町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竹芝：谁在看我老婆？（拉帘子）
义贞：护食的样子真可爱，想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