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是阿修罗》易倾

1、梅雨

　　下了一天的雨，没有停下的意思，空气中有濡湿的桂花味道。

　　江雪低咳了两声，她仰着头，感受到水晶台灯温和的金色光线，眼皮子无力地耷拉下来。有两股力量拽着她的头发，偶尔轻触下头皮，混混麻麻的。
　　大约察觉到她已经睡着，化妆师放轻了手法，朦胧中听见有人从远处高声喊道：“还没有弄好？”

　　一阵响动，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江雪听见了细碎絮语：“南边小镇来的乡民……至今讲话都未曾遮住口音。”
　　“阔得很，看她脖子手上戴的东西……恨不得一步抖三抖……”
　　接着是几声轻轻的笑，掺进了杂乱迷蒙的交谈。

　　仿佛被羽毛轻轻瘙了一下，她陡然又咳嗽起来，昨夜受了凉，嗓子里不太舒服。
　　化妆师立刻闭嘴，过了片刻才殷勤道：“弄好了，太太真是好漂亮，今晚必定要艳煞泓湾。”

　　怕她是乡民的女儿听不懂本地话，故意放缓了语句，小精明藏不住似的。

　　江雪起身，看也没看镜子，低头在梳妆台旁寻到了一只花瓶，伸长手懒懒地拿过来，接着劈手将里面花草一拔，毫不犹豫转身泼了那两人一脸。

　　新鲜的红玫瑰湿漉漉地躺在地毯上，那两女人呆滞地眨了眨眼睛，黏糊糊的睫毛膏晕染开，顺着水迹流过全脸，像是怔住了，气得嘴唇直发抖，仍是不敢说话。

　　江雪自顾自拿纸巾把手擦干净，她还困着，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门口那边有人嘀咕了句什么，芳姐闪了进来，动作麻利的收拾起湿漉漉的残局，把江雪往外推：“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何必又跟这些人置气，快去快去，叫叶先生苦等许久。”

　　公平的说，两个化妆师的嘴是碎了点，技术倒是不赖。她缓步下楼时正好撞上叶中信一双惊艳的眸子，把卷发拨至耳后，没精打采问好：“大妈、爸，都来啦。”
　　蔡如梦与傅弘和挤出了温和僵硬的微笑，冲她点头。

　　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叶中信一掷千金为她包下了整栋锦豪大饭店，泓湾名流一个不落，全数收到邀请函，宾客们已在一楼大厅内聚齐，只差主人露面。
　　排场压过皇亲国戚。

　　傅金铃搂紧了蔡如梦的胳膊，暗地里咬着牙，“小妹，我们一家连着叶先生傻等你，足有半个钟头。”

　　“不碍事。”叶中信摸摸江雪的头顶，口气无限宠溺，“女孩子自然要打扮地得体些，况且今天是个大日子。”

　　江蔓枝捂嘴掩笑道：“叶先生快把这丫头宠得没边了。”
　　叶中信牵起江雪的手带头往楼下走，口吻不急不缓，“她若过得不好，江二夫人恐怕头一个拿我问罪。”

　　他们眼下一派和气，皆因泓湾第一富商叶中信今日发了疯，要同江雪订婚。
　　江雪，一个外面女人生的丫头，亲爹傅弘和都没落许多年了，原本以为让她捞着个金丝鸟的身份便足够安稳，谁料这大运从天而降，能和这般人家结成亲事，哪怕现在的律法上并不认可，一家五口也还是一个不落地全数到齐。

　　当真丢人现眼，江雪微微冷笑，娇娇慢慢说道：“二太只管自己穿金戴银闪瞎人眼，哪里操这闲心。”

　　傅金铃幸灾乐祸地看着江蔓枝脸色由白转青，不忘记添一把火：“话不能这么说，二妈在家天天烧香拜佛指望你能嫁好嫁高，往后小妹成了叶太，少说也有她两份功。”

　　叶中信充耳不闻，蔡如梦端起正房的架子斥了几句，一行人暂收起火药味，沿着楼梯缓步下楼，露在众人之前都端好了一张面具。
　　除了依旧冷眉冷眼的江雪。

　　“笑一下，嗯？”叶中信偏头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两人贴的很紧，他略带着笑，“我到底算个人物，记者影你黑脸照，又该叫小报天天乱写我跪床头。”
　　江雪松松垮垮提起两边唇角，笑不起来又觉得烦：“困着呢。”

　　今天过后她将跃升本市头一号人物，英国总探长对她也须得笑脸相迎。
　　过往经历的种种苦难，似乎全都是缩着气，为了等着这一刻。

　　出口快到了，大堂里隐约的交响乐连着脂粉味一起飘进脑中，江雪被紧紧搂在怀里，身后的家人目光热切，皮鞋重重踏在大理石地面，敲出的声响琐碎而密切。

　　她无端发冷，脚步变得迟缓，身上已经起了抗拒，只觉得前方亮着光的出口像一个张了嘴的野兽，慢条斯理等着饮血吞骨。
　　叶中信似忽然不觉，手臂轻轻用力，半是强迫地带着她往前走，声音又薄又冷，“忘记讲，我替傅五爷在珲山置办了套小房产，宴后请司机带你们去看。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五爷勿要嫌弃。”

　　身后几人倒吸了口凉气，接着是喜不自禁的感激言语，江雪心中一刺，极快的撇了下嘴，鄙夷这群人竟甘做升天的鸡犬。

　　前方豁然开朗，纸醉金迷的味道缓缓铺设。

　　宾客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傅弘和一家人忽而变得满面红光，自觉是重临阔别许久的上流社会，连看向江雪的目光都和善了不少。

　　叶中信还不放手，任谁都看得出他对江雪的娇贵，被几个艳俗的中年太太打趣调侃，江雪也只好露出笑，偶尔缩在叶中信怀里应一两声。
　　她是全场的焦点，或是嫉恨或是打量的目光，全数刺在了她的脸上，恨不得连睫毛都要数清楚。

　　真是个姣精，无非占了年轻貌美的便宜，到底有何本事能叫叶中信同发妻撕破脸皮也要娶她？

　　傅金铃散得远了些，有女同学拽住了她的手腕，低低说道：“再过半个小时，叶中信可就要求婚了，你那小妹媚功过人。”
　　傅金铃白眼一掀：“外面女人生的野种，别拿来和我攀姐妹。”

　　傅金铃长得倒也算漂亮，小小巧巧的富家女，虽然落魄了也还有几分贵气撑着。可惜这份小家碧玉到了她小妹那边便全数不值一提，轻轻一变，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小气。
　　同学知道她又恨又不岔的，只是抿嘴一笑，“凭着多妻制废除了好几年，江蔓枝现在不也进了你家门，堂堂正正做起二房来了，无论如何，往后你就是叶中信的小姨子了，这还不高兴？”

　　“怪道，她母女二人全是小妾命。”傅金铃抿了一口香槟，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了下，忽而便矜骄起来，“我只同你讲，其实当年我爸是想……让我去认识叶先生的，但我觉得他又老又没趣，根本不中意。倒是江雪捡了这便宜，她这种出身，也算是圆满了。”

　　女同学面上笑吟吟的，心里未免鄙夷：什么叫认识叶先生，分明这就是被债主追上门来走投无路要卖女儿，何况只当是个给人家的玩意儿，谁能想到今时今日江雪就能飞上枝头了呢。
　　倘若傅金铃知道会有今天，那几年前说什么也要拼着上去。
　　人家不要罢了。

　　大堂中央堆起了一人高的香槟塔，该由叶中信陪着今日寿星倒满第一杯，水晶大吊灯就在头顶，射出璀璨光线，将人照得透亮，仿佛要穿过江雪的身体。

　　有记者在拍，所有人都散开成圆，挂着裂开嘴的笑容看向这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了鼓掌。
　　圆的后方，有双眼睛越过人群黑漆漆的头颅，腻在了江雪拿香槟的手上。

　　等她倒尽了，就该是叶中信拿出钻戒的时刻，也该是——

　　大门处忽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呼喊着什么，似乎是起了很大的冲突，不过几秒，有个穿黑西装的保镖一脸血地就被人踢着飞进来。
　　落地还抖了下，扬起了小小的血色雾尘。

　　随后是个一脸凶相的光头男，脖子上的金链条粗过拇指，他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招招手，便有其他人抬着东西，跟着一道闯进门。
　　气焰嚣张，不把这一众达官显贵放在眼里。

　　宾客里有位探长已经冷着脸站上去，厉声喝道：“龙七，这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龙七露出了一口黄牙，眼睛眯成一道缝，嘿嘿笑道：“叶先生这等人物的小娇妻做生日，就算不曾邀我，我岂敢不到场祝贺？”

　　这种不入流小流氓，才起来了不过几年，居然也敢攀上门来，大约是被哪个背后想要找茬的人驱使，前来做炮灰。
　　叶中信面色发寒，收起了拿在手里的钻戒，飞快亲了亲江雪的额头。接着快步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招呼：“叶某多谢这份心了，今日到场的都是朋友，只是你又何必打伤这两个弟兄？”

　　龙七脸色一变，杀意升腾开来：“不过是两个狗眼看人低的杂种，叶先生讲这种话，是瞧不起我龙七了？”

　　已经有人嗅到了火药味，知道这个龙七今天就是故意找茬的，稍稍不安，而江雪只觉得无聊，捂嘴又打了个哈欠。

　　她前两月被带去纽约观看戏剧，此时忽然盼望着头顶的吊灯也能重重落下。
　　也许会有怪物把她拉入地下。
　　但是怎么样都好，都很好。

　　——一声枪响。

　　江雪没料到自己愣神的功夫，那边人居然真的敢打起来，一时间犹疑是否是自己乌鸦嘴，紧接着才担心地看往叶中信的方向，身边的尖叫声能让人起鸡皮疙瘩，所有人似乎都疯了，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人流迅猛地蹿过，险些把她推搡在地。
　　从门外又冲进来许多保镖与警.察，雍容华贵的场景在几秒钟转做不堪混乱，她手里还拿着空掉的酒瓶，茫然地站在原地。

　　龙七带的人往里面冲，叶中信本能地掉头去寻江雪，但环境太过杂乱，连个影子都寻不见。
　　香槟塔倒塌，锋利的玻璃碎片崩裂开，有几片冲着江雪飞来，被厚重的身躯全部挡下。

　　那人讲的是普通话，有吴侬软语的调子，却又无比锋利，说：“江小姐。”
　　江雪惊恐抬头，他伸手夺过江雪手里空掉的酒瓶，声音冷漠到几近有了恶意，“小心一点。”

　　女主略渣，时空全部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