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易六

4、墓碑

　　【旸谷】

　　霍临回到旸谷后第二天睡到中午，少见的阳光透过透明的防护罩照进房间里，外面的灰沉也比昨日要少上许多，从窗户往外可以望见三五只像猫头鹰模样的小东西在空中吸纳灰沉，净化空气。

　　霍临愣神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那是清洁机器人，他因为昨晚安鬼奇异的鸣叫而没有睡好，迷迷糊糊地骂着睡着，醒来还不在状态。

　　稍稍收拾一下后，从抽屉里拿出有机化物合成的两三捧假花，再找出一条红色的丝带绑起来。

　　拿出食品柜里的柠檬味道的营养剂直接往嘴里倒，接着又忽然意识到不是在危险的荒野不需要节约时间进行搏杀了，但他已经喝了三瓶。

　　艹，都忘了不是在荒野了。霍临有些暴躁地把营养剂扔到垃圾处理器，下一秒，营养剂的瓶子便顺着垃圾处理器的规划线路离开这栋建筑。但食品柜里只有营养剂，他上次出门前已经把储备粮都消耗光了。

　　在进入第二世界向那几个没交房租的人发送消息后，霍临出门。

　　他穿了灰色的外套，里面是件印着海绵宝宝的黑色衬衫，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想要掩盖自己的气质，但据酒馆的莫卡说霍临哪怕穿成一个球，打扮成乌漆嘛黑的安鬼也藏不住他桀骜的骨子和与众不同的气质，霍临听完后朝莫卡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这叫做伪装。路边的镜子反映出他的模样，黑短发，皮肤微黑，捧着假花，模样年轻而神秘，走路轻而快，是荒野的步伐。

　　霍临到下城区的墓地时，清洁机器人已经被回收了。垃圾需要被回收，清理垃圾的机器也需要被回收。

　　墓地荒草蔓生，紫黑色的根叶四处疯长，像是一幅潦草无聊的油画，画家不小心地倒翻了颜料还试图狗尾续貂，也够可怜兮兮的。倘若人失踪了，去墓地的草堆里找说不定能找到剩下的衣物，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野草是不吃人的，只有人会杀人或自杀。派人清理过好几次，但都死而复生，便再也没有人来清理了。

　　在霍临走进墓地的这一刻，野草的茎叶全都僵直。它们稀少的神经不足以让他们发出除了恐惧之外的其他情感。

　　霍临没看地上似乎奄奄一息的野草，他的目光落到高高低低的墓碑上。

　　墓碑历经风霜，破败不成样子，只有野草当做装饰品，挽留从前的记忆和光辉。黑白照片里的人影无悲无喜地注视霍临经过。

　　霍临把三捧中的一捧小白菊放到一块墓碑上。然后他把墓碑上的野草扯下来，遥远过去的深情厚义伴着墓碑上的字迹重见天日。

　　照片里是一个苍白的浅笑的人。

　　墓志铭暴露在空气中，发出像冰块要融化的滋滋声响。

　　“我将我的生命燃烧殆尽，只愿照亮我们的前路。——安悦”

　　那些燃烧生命的爱和坚守从未离开，在墓地里，在尸骨里，在基因里，在无人知晓的叹息里。

　　娇美的小白菊静静开放，在技术的帮助下，它们会比墓碑更加古老。

　　霍临静静地看着这块墓碑，然后起身，继续向前来到他要找的第二块墓碑。

　　照片上是一个黑长发的眼睛眯起的女人，她当时似乎很不耐。这是衣冠冢，意外发生的太快，人们最终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没有人都躲得过核辐射的威力。

　　“我许诺，你的名字将与全人类一起不朽。

　　以及，我爱你。——孤遗芳”

　　他放下了一捧黄玫瑰，人工合成的，只有这种了。

　　“因为战争，狗屁的环境破坏，还有人工智能，你喜欢的黄玫瑰已经灭绝了。”霍临心里道，您就绕了我吧，我真心不是搞生物科技的料，造不出黄玫瑰，晚上也别来了。

　　最后一捧是波斯菊，它放在一个墓碑前，那块墓碑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碎痕。照片已经消失。

　　只有半句话。

　　“渺小者的尊严——”

　　名字已经被风雨销毁了。但霍临却还知道墓主的名字。关修远，也是他身体意义上的父亲的名字。

　　在他出生前，他就已经死了十五年了。祖先说要有传承，于是霍临就出生了。

　　“你说你TM的为全人类奋斗做什么呢？又没有人记得你。死老头子，王八蛋祖宗，你们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办呢？这墓也没有清理，安鬼么每天都在瞎几把乱飞，我他妈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给你们守着。”霍临越说心里越有气，这他妈都什么事啊，别人都是子孙向祖宗讨账，轮到他变成了祖宗向子孙讨账。但他祖宗就是他祖宗

　　这他妈有什么意思呢？霍临又骂了一句，扯了扯海绵宝宝的衣服。

　　“我知道我这么骂你，你要是活着，肯定要把我骂死，但你死了啊，没人骂。这么一想，你还是比我可怜，不过，我们很快就谁也别同情谁了，都一个样。”

　　他说完眼睛干涩，把平光眼镜摘下来，他的眼睛是浅黑，眼瞳深处有些棕色，正眼看人的时候镇的住别人，低眉垂眼的时候像是人工智能，不知想着什么。

　　他走出去时想问候自己的祖宗，但又想到刚刚祭拜完就骂祖宗，效果会不是很灵光，就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