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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爻辞上六 ...

  •   永康元年,玄清真人刚刚出关,便收到两封信函,来信之人皆是好友王雩。
      自从那日杨羲为王雩、小环二人主持了婚礼,之后便回了上清。一是好友自此与小环琴瑟和鸣,他这个修道之人便也不好常去打搅;二是那日见了小环大显神通,杨羲算是开了眼界,愈加上心道法修行,竟是主动提出闭关。这让紫虚元宫和静清真人大为吃惊,一时担心玄清真人莫不是因好友大婚而受了打击,好在一段时间下来,果见杨羲一心修行,便也放下心来。
      玄清真人这一闭关便是两载。期间,王雩来信两封,言及犬子满月,望羲和前来云云;后又言小儿名王玙,取字璠之,即将行拈周之礼,加之羲和久别,小环亦甚为挂念,盼其得空相聚一番,沂之手书。
      玄清真人出关之后,功力小成,心中本就高兴;现在看了好友的书信,小侄子不仅出世了,还满周岁了,便更是喜上眉梢。
      玄清真人一面速速回了信函,恰好五日之后,又是一年三月初三,便道上巳那日前去拜会好友一家,望沂之备好美酒佳肴,如今他也是升了辈分的人,怠慢不得。
      一面心下思量,带些什么贺礼探望合适,不知那未曾谋面的小侄子生得什么模样,若是像沂之,便又是一个“祸水”,若是随了小环,也是个古灵精怪的美人胚子。
      玄清真人边想着,边向紫虚元宫的住处走去。出了关,还未及向师尊问安,顺便再提一下上巳节告假之事。

      转眼便是三月初三。
      杨羲久未露面,王雩虽然嘴上并不念叨,但连着去信两封,都石沉大海,多少有些挂念。
      于是收到杨羲的回信时,他面上虽仍旧是淡淡的,可小环知道,他心中必然是欢喜的。
      此番相聚,暌违两载,自然诸般事宜皆要尽心尽力,就算杨羲不提,二人也会备上美酒佳肴,何况杨真人也压根不和他们客气。

      待准备的差不多了,小环便按捺不住,不停往外张望。
      王雩见了,笑道:“盼着羲和给你带好吃的吗?这么着急?”
      小环也不管他的揶揄,反而回过头,问道:“你说杨兄会来吗?这都巳时了。”
      王雩却笃定的说:“羲和为人重诺,既然信中说了来,便一定会来。”说罢,摸摸小环的头,道:“你如今也是为人母亲了,还这么稳不住,当心羲和笑话。”
      两人正说着,忽然门外来了一人,接上话茬道:“沂之,又在编派我什么呢?”来人正是玄清真人,杨羲。
      杨羲边说边笑,见了王雩,便上前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特意来给你道贺,你倒好,在弟妹跟前净说我坏话。”
      王雩笑着,一面引他进屋,一面询问他修行如何,一切可还安好。
      杨羲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的礼物递过去,说道:“咱们两年未见,今日必要不醉不休。你看这是什么?”
      王雩顺着他的手望去,见是两只小酒坛,就笑了:“只此两坛,还不够你一人解渴,如何不醉不休?想不到玄清真人刚一出关,就会打诳语了。”
      杨羲知道从王雩那是讨不到嘴上便宜的,便不和他计较,反而得意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佳酿——玉魂春。”
      王雩作势拱手道:“闻所未闻,望真人赐教。”
      杨羲反而卖了个关子,笑道:“我现在不和你说,你一会尝了,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那边小环已布好菜,便招呼他们入座。
      二人分别两载,这一番见面自然感慨良多。酒过三巡,杨羲更是忆起往昔少年时的种种情状,那时二人俱初出茅庐,年轻无畏,一路磕磕绊绊,终究无意于宦海浮沉,便先后解官了。一个去了上清,潜心修道;一个来了府山,归隐田园;从此不问朝堂,远离中枢,也算任心随性,逍遥自在。
      然而光阴荏苒,终究不同。二人虽则现下俱都住得靠山临水,一年四时风物,诸般景致,任由观览;然少年时,若干伙伴成群结对,或攀爬天梯,登高远呼,一览众山;或游于原野,双驾驷马,争道而驰;或泛舟湖上,接天莲叶,极目无穷。
      小环在一旁听着他二人的过往,聚精会神。待说到荷叶莲池时,小环道:“你们说的这般有趣,我似是都闻着了花香。”
      王雩便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笑道:“现下才刚三月,哪里来的荷花?你怕是饿了,闻着什么都香。”
      杨羲却道:“诶,沂之,弟妹这是在夸我,故事讲得好,绘声绘色,便教这荷塘如在眼前,荷香如在鼻尖,荷叶如触手可及一般。”说罢对小环使了个眼色,道:“弟妹,我说的是也不是?”
      小环见他言语表情俱都生动,忍不住掩嘴笑了。
      杨羲见了,便埋怨王雩:“我们在这喝酒聊天,却叫弟妹在旁干坐着听,如何使得?”
      王雩也不答他,只笑着看他左右逢源。
      果然,杨羲转头便对小环说道:“弟妹也尝尝这玉魂春,究竟算不算得上佳酿?”
      小环闻言,却看了看王雩。这玉魂春香气浓郁,早就勾得她馋虫大动,但又担心喝了酒会现出狐耳,所以才征求王雩的意思。
      谁知王雩一口便否决了,说道:“羲和,小环不胜酒力,这一杯我代她饮了。”
      杨羲一听,急道:“这哪行啊?酒是好酒,才让弟妹也尝尝,都让你喝了,岂不是便宜你了!”
      说罢连忙端起那杯盏,又对小环说道:“我竟不知,原来沂之当家作主,一杯酒都不让喝,欺负你到这个程度!”
      小环看看那杯酒,又看看王雩。
      杨羲见小环还在犹豫,便拍了拍胸脯道:“你且放心饮下,今日有我在此,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小环一听,反而笑道:“雩郎他是为我好,雩郎不让喝,我便不喝。”
      杨羲一听,只得作罢,便自己端起那杯酒仰着脖子喝了,嘀咕道:“你们这般恩爱,我倒显得两边不是人了。”
      小环连忙宽慰他道:“杨兄莫要见怪,小环以茶代酒,敬杨兄一杯。”说罢倒了一杯茶水,双手端起,与杨羲致意后方才饮下。
      杨羲自然回敬一杯酒。

      杨羲、王雩二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渐渐有了些醉意。
      杨羲一手执杯,一手搭住王雩的肩,说道:“听说你家兄长得了一把传世名剑,立马就转手送给你了。不是我说,你家兄长对你是真舍得……”
      王雩闻言,看了看杨羲,说道:“你是从哪打听到的?”
      杨羲摆摆手,道:“这还用打听?步光之剑,屈卢之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王雩又道:“你说的兄长,是处弘还是阿黑?”
      杨羲便道:“自然是阿黑啊,谁不知道他与你素来最是亲近。”
      王雩便笑着,放下手中杯盏,道:“如此,你可想一观此剑?”
      杨羲一听,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忙接道:“沂之若肯,我自然是却之不恭。”

      王雩便吩咐小环去内室照看玙儿,自己领了杨羲往书房。
      走到书架跟前,取下一只描漆彩绘的木匣,放到书案上。待一打开那匣子,莹莹光华,满室生辉,似阳光透过树枝打下的斑驳光影,似月华拂照水面投下的深浅波纹。
      “果真是把宝剑,名不虚传!”杨羲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叹。
      王雩不动声色,取出那剑,只见那剑身细长匀称,暗暗浮现翠绿的花纹,泠泠如冰雪之姿,淡淡如碧水之貌。
      杨羲正待上前捧过来细细摩赏一番,不料却陡然脚步为之一顿。
      那莹如冰雪灿若月华薄如帛纸的剑刃,正横在他脖颈间,冷冽剑锋闪过一线亮光,逼得他不得不微微侧目,避过这炫目的光华。
      而持剑之人,正是王雩。
      杨羲便笑道:“沂之,这是为何?”
      王雩面上却比步光还要寒上三分,冷冷说道:“你是何人?”

      却说那日玄清真人见了紫虚元宫,先行了礼,问了安。元宫问及修行之事,可有所得,玄清俱一一回答。
      话毕,正待要提及告假一事,不料元宫却开口道:“本月初三,山下乡民求了场法事。为师年纪大了,操持不动了,静清忙于教务,也是抽不出身来。如今恰逢你出关,便由你来主持吧。”
      玄清张口说道:“徒弟那日与人有约,恐怕难担此任。”
      元宫本是垂着眼,听他这样一说,便抬起眼道:“约的何人?便又是你那好友王雩?”
      玄清回道:“正是。”
      元宫便道:“你从前三番两次下得山去,便是去访这位友人。如今沉心闭关,为师还道你心性稳了,不料还是如此不知事。”
      又道:“为师本不欲多言,但你可知他是琅琊王氏?上清本就清净自修,不涉世事,立于朝廷与世家之外。你今番与他交好,若将来朝廷与世家有何纷争,你将上清置于何地?”
      见师尊似是动怒,玄清自是不敢多言,只得垂首默立。但听完元宫这番话,不禁抬头说道:“师尊,沂之他虽是琅琊王氏,但早已辞官归隐,不问朝堂之事……”
      元宫不待他说完,便道:“你是修道之人,如此沉溺俗世交往,如何道法大成?今日之事,便是定了,休要再提!”说罢便拂袖而起,背对着玄清,不再说话。
      玄清见此,自知多说无益,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待他出去,紫虚元宫方转过身来,对着玄清离去的方向,长长叹了一气。

      转眼便是三月初三,三清大殿前正办着法事,虽然与上元斋醮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但亦是热热闹闹,聚集了众多的山民和信众。
      玄清真人身着法衣,手持符剑,在场中主持科仪诸事。围观众人俱都凝神屏气,观瞻法师风采,祈求天道庇佑。

      前殿人山人海,后殿却是清清静静。厅堂内,紫虚元宫正与来访的灵宝派抱朴真人葛洪对弈。
      偏殿门口,一小童缓步前来,先告了一礼:“元宫好,抱朴真人好。”
      紫虚元宫抬抬手:“何事?”
      抱朴子亦点点头。
      小童这才答道:“玄清师叔求见,言半日法事已毕,午后欲向元宫告假外出。”
      紫虚元宫说道:“不见。”
      小童又问:“敢问元宫,如何回禀?”
      紫虚元宫便道:“你且回说,抱朴真人在此,有客,不便。令他自去心斋。”
      小童喏了一声,便行礼退了出去。

      待他出去,抱朴子方才笑着说道:“元宫如此看重小侄,若日后玄清真人怪罪于我,小侄可是两面为难。”
      紫虚元宫却道:“此事你与有力焉,何故推脱。”
      闻得此言,抱朴子只得以笑代答。

      棋面上两相厮杀,正是激烈,紫虚元宫思忖着如何落子才更为妥当。
      抱朴子一面等待对方,一面说道:“外间这般热闹,元宫却在此与小侄手谈,小侄不胜惶恐。”
      紫虚元宫似是思量好了,一面落子,一面说道:“近来天象有异,前番你卜的那一卦,如何说的?”
      抱朴子答道:“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紫虚元宫道:“正是。我亦替玄清算了一番,也是凶卦。”
      抱朴子便道:“所以元宫煞费苦心,安排了这一场法事,好将玄清真人留在眼前,护他周全。”

      未待紫虚元宫回答,先前那回话的小童去而复返,此番却不似之前那般礼数周全,慌慌忙忙道:“元宫,不好了,玄清师叔他……”说到此,忽看了眼抱朴子,生生止住了到嘴边的话。
      紫虚元宫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小童这才急急道:“玄清师叔他……他闯出山门去了,小徒等阻拦不得……”
      紫虚元宫听了,沉默片刻,挥挥手,让那小童退去。方才缓缓开口道:“终是拦他不住啊……”

      玄清真人不顾师门阻拦,下得山去,便急急往府山赶。
      心道:沂之,等我!
      至于师尊,等回来再向她老人家请罪也不迟,大不了依旧闭关就是了。
      思量妥了,玄清真人脚下更快,有如御风一般。

      这边厢,与王雩对峙的另一个杨羲,忽而笑了,说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王雩看了看眼前这人,真的与羲和一般无二,心中厌恶,说道:“你虽形貌与羲和难辨真假,言谈举止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可露出的破绽太多。”
      那“杨羲”便继续问道:“何时露出破绽?”
      王雩道:“羲和知小环不能饮酒,从不勉强,你今日几次三番劝酒,已是有异。”
      “杨羲”道:“只此一处,并不能证明我非杨羲。”
      王雩又道:“此处我便留意了些,你又提及兄长赠剑一事。”
      “杨羲”道:“步光剑本是天下闻名,我能知晓,也并不奇怪。”
      王雩听了此话,不觉一哂,道:“可我从未向羲和提及兄长赠剑,只道是贺礼,更未说贺礼乃是步光。”
      “杨羲”似不觉有失,反而笑道:“我不知杨羲竟如此孤陋。”
      王雩看着眼前的“杨羲”道:“非是羲和孤陋,而是你知晓的太多、太细、太清楚了。”
      “杨羲”不作解释,只盯着王雩,听他继续说下去。
      王雩便道:“你不仅知道步光剑,还对它很有兴趣,恐怕你本身就是冲着它而来的吧。”
      “杨羲”不予否认:“是又如何?”
      王雩依旧持着步光,指着他道:“羲和从不知我家兄长小字阿黑,你却一清二楚。你在王氏埋了钉子?”
      “杨羲”听了,似是挑衅一般,反问道:“你待如何?”
      王雩冷笑道:“不如何,今日便替王氏,斩了你。”说罢手中用力,步光剑便要直直劈下去。
      对方却笑得更大声了,瞬间变换了一个声调道:“对着这张脸,你也能斩得下去吗?雩郎。”
      王雩闻言,心头一惊,却见对面说话之人,正是小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爻辞上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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