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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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里的陡峭寒风从空旷寂寥的山间一直吹到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在一间简陋的茅屋当中，挑云坐在炉火旁取暖，火光在他灰白的眼瞳中跳跃闪烁了几下，还是熄灭了。他伸出了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像木柴的中心探去，果然没有了温度。
呼啸着的寒风猛烈的敲打着即将面临破碎的窗棱，挑云轻轻咳嗽了几声，坐在熄灭的柴堆前睡着了，梦太沉了，压着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胸口闷得很，接着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流下，染红了身上朴素干净的布衣。挑云拿起桌边一条仍有斑点血迹的帕子，擦了擦嘴边。
门外忽得走过一两个行人，他隔着那层算是门的薄木板，听他们讲话：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江城被匈奴人攻破了，城内杀了个片甲不留，我猜明天就要打到咱们金陵了！”
“当真这样？那我今天晚上就得拖家带口往南逃了。”
“可不是，我半年前就把逃难的东西准备好了，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挑云浅浅的叹了口气，他不敢用力，生怕再带出一口鲜血来。他并不是惧怕野蛮的匈奴，自己这样的孱弱之身，本就活不了多久，而是联想起了七年前的南梁。
七年前的南梁朝，天下太平，国运昌盛，朝政清廉，金陵城作为都城，更是十里繁华，万家灯火，全国上下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他那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为君主驰骋疆场，勾弓策马。
每当那身皓月白甲在城门口泛着寒光时，百姓们就知道保家卫国的骠骑大将军回来了，无论多么寒冷的深夜，全城民众都会夹道迎接。
挑云想到了往事，就支撑起身体，背上了这间破屋中唯一体面的物件——那把古琴，走几步停一下，靠着脑海中残留的印象，在寒风中登上了金陵城墙。
他背对郭外而坐，抚琴一曲《妆疯》，声音凄凉婉转，颇有古韵。此时正是皓月当空，寒霜似的月色晕染上他的脸庞，他倒是一副清俊模样，只是那双眼睛是瞎的，瞳仁暗灰，毫无神气。
一件暖和的袍子突然盖在了他身上。
挑云直觉来者不善，他生来五感极敏，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的耳朵，这人不声不响的就能靠近自己，显然有些道行。所以他明知道看不见，还是下意识的回头往身后看去。
来人着黑衣衫，身型修长挺拔，脚下黑靴紧贴着小腿，见他回头，便怔了神，盯着双冰冷灰白的瞳孔，将嘴边原有的三分笑意一下收了回去。
“在下御林军领军顾谓，奉圣上之命，特来接金陵香氏一品骠骑大将军香挑云还宫议政，对抗匈奴。”顾谓随即单膝跪地，手捧谕旨金牌道。
挑云冷笑一声，并没有索要金牌验证真伪，而是继续拨动起着指下的琴弦，说道：
“香某已是废人了，对国事无能为力，顾大人请回吧。”
“还请大将军三思，匈奴已入关口，情况危急，金陵城内外尚有万户人家。”
他听见“万户人家”，一下子不说话了，低下头像是想着些什么。
趁着他思量的功夫，顾谓扫视了一眼城墙外，就见数万匈奴士兵手持火把绵延千里，犹如惊涛骇浪，顷刻就能将金陵夷为平地。但他们却皆是笔直站立、纹丝不动，不发出一点声音，就像地府阴兵借道似的···
看城墙内，大街小巷都点缀着匈奴人的火把，士兵已经进了城，将所有人都赶到街道上，这些百姓虽泪流满面，跪地不起，但不发出一丝声响——母亲紧紧捂着孩子的嘴、老人捏着嗓子害怕咳嗽出声来······
城内外数万人，皆将目光放到城墙上，一站一座，一修长挺拔，一纤瘦孱弱。场面无比怪异，真要庆幸挑云是个瞎子，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金陵城南梁朝？
再看站立人的打扮：身着圆领黑底长袍，胸前用银线绣蟠龙仙鹤图，腰间坠一黑线白玉玉佩。发丝间只参杂着几根小辫子，并不竖冠。额中系着一条窄边黑色抹额，中缀白玉珠，两边短发向内弯曲，鬓前另有两缕青丝垂到胸口。
生的皮脂细白，目若朗星，眉眼间另有一股戾气上下流窜，冲破了原本显得女像的皮相，当真是乖戾无比的桃花郎君。
哪里来的御林军领军？这便是匈奴王——平陵君了。
匈奴军埋伏金陵城周数日，南梁亡国已成定数，顾谓今日率军正打算攻城，忽得看见了挑云在城墙上抚琴的身影，曲调幽怨，格外耳熟，便下令百里禁人声攻城，违着格杀勿论。独自上了城墙，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那白皙指尖很费力的才能在琴弦上按响一个声音，瘦弱的躯体不断被冷风袭击着，单薄的衣裳耗不起作用，领口还有点点血花········
顾谓确信了这是他一直寻找的一位故人，并不是通过身型，而是通过双已经软弱无力却仍在坚持拨弦的手，普天之下，只有他才会死性不改，病入膏肓了还在城墙上抚琴怀国。
骠骑将军还是这么固执。
事实上，挑云的一切都让他熟悉，除了那双灰白色的眸子和瘦弱的躯体，在顾谓记忆里，那双眼睛还是清凉无波澈的，挑云是能以一敌十的名将······这也是许多年前的回忆了。
“请领军大人带路回宫，面见圣上。”
挑云思量了几刻，还是决定了回宫去见圣上，一手扶着琴身，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黎明百姓。
顾谓闻声，退到挑云身后，暗道一声“得罪了。”随即将他横抱起来，向前走去。
挑云起先挣扎了几下，不是为了地上的琴还未拿，他只觉得御林军领队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就让人家这么抱着自己实在不成体统。但又想不到别的解决办法，只好作罢。
城墙下万民已有一半的人认出这二人是谁，远远得小声嘀咕了两句：
“圣上当年就该处死香挑云！”
“就是，他当时还不承认和匈奴人有关系，现在真相大白了。”
“我还当他是什么忠烈好鸟，原是匈奴的看门狗！”
突然，不知哪里突然响起一阵哭声，原是城墙下一个三四岁的娃娃从母亲手里挣脱出来，要捡地上的死麻雀玩。挑云闻声没有言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一下头。顾谓察觉到他心中起疑，只是用眼神平淡扫过那孩子旁的匈奴士兵，继续向前走去。
士兵立刻拔出弯刀来，将那孩子刺死，挑在刀尖上以示众人，他的母亲忍不住失声痛哭，刚叫了一声“我的小宝啊！”，就成了第二个刀下亡魂····
挑云问道“是什么声音？”
顾谓冲他笑了笑，“大约是孩子半夜哭闹吧。”
他加快了脚步，将挑云安置在轿中，又匆匆落下轿帘，大屠杀此时已经无声无息的开始了，匈奴士兵的弯刀割断了无数喉咙，速度之快，但还是难免让一两个人死前发出惨叫。
“今夜这是怎么了？”挑云心里惦记着，掀开了轿帘向外望去，他只能感觉到寒风凛冽，看不见大街小巷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一个女子抱着一线生机向他所乘的轿子跑来，一声“骠骑大将军救命！”刚喊完，就被一刀砍下了头颅。挑云恍惚听见有人喊“大将军”，又觉得是自己病得不清醒，将轿帘重新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