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之年》白初一

9、元夕（1）

　　沈家是大户人家，逢年过节都是相当铺张的。往年元夕，沈家都是张灯结彩，远远望去，整个甬州城内最耀眼的那一户人家，不用说，定是沈家了。门前门后都结着彩灯，众艳纷杂，妍丽炫目。一并五色丝绸、洋纱帷幔、琉璃花盏等大小物件，彻夜灯火通明，又加上小厮侍女们都穿的鲜亮明媚，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咋舌，恍惚中以为是神仙下凡在此处建了行宫。

　　今年元夕，自然也不例外。正月刚初，沈夫人就命丫鬟老婆子们筹备今年的元夕灯会。沈府中管事的，是个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已在沈府待了十多年。姓名不详，只知是山阴人，丈夫早逝，家中也没甚么兄姊，单留下了一个年方五岁的儿子，托与邻居照养；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来到甬州，入沈府管事赚点生活费。只因她初来沈府时，应是特意精心打扮了一下，穿了一身天水碧色的长裙，众人便唤她“碧娘”。

　　碧娘做事向来妥帖，沈夫人也放心把内内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交于她操办。这日，沈夫人将她叫来，正要商量今年元夕的事。

　　“夫人，唤我何事？”碧娘笑吟吟地拢了袖，朝沈夫人略微欠身行了行礼。

　　沈夫人多年来信任碧娘，已将她当做是自家人看待，也不拘虚礼，忙示意她在一旁坐下，笑着说：“碧娘，今天我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今年元夕灯会的事。往年灯会我们沈家都是精心筹备的，今年自然也不能懒怠。再加上妄儿春初就要进京了，所以老爷有意把今年的灯会办得再精致些，你看如何啊？”

　　碧娘笑笑，道：“老爷夫人都如此吩咐，我自然要用百倍千倍的心思去筹备了！不过，既然公子来年就要进京了，想必……”

　　“想必什么？”沈夫人见她欲言又止，便疑惑地问道。

　　“啊，没什么。”碧娘定定神，抬头笑笑，“夫人放心吧，这次灯会，我定会好好筹办！”

　　院子里，阿生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假山上，拉着几个家丁唠叨。

　　“哎哎哎你们说，今年的元夕会怎么过啊？”

　　“怎么过？不就那么过嘛……”三胖子在一旁闷声闷气地回道，“阿生哥，我们可比不得您老那么清闲，每次元夕，最忙的不就是我们哥几个嘛。”

　　“就是，阿生哥，你在咱们公子身边待着，成天就跟着公子享清福，哪儿知道我们这些下作人的累呐？”小六也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

　　“嘿你们两个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享清福了？我不也挺累嘛？整天——”阿生刚想反驳，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还真没干什么脏活累活。往年的元夕，自己都是跟着沈妄赏赏花、逛逛灯市，沈公子嫌太吵不乐意出去，也是自己生拉硬拽、满嘴跑火车地把人连哄带骗地拖出去凑热闹。这么一想，三胖小六他们几个确实是挺累的，于是阿生支吾了两下，又开始耍赖，“哎呀要我忙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们知道什么！”

　　小六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就你最忙！谁不知道你仗着和公子关系好，能偷懒不做的事绝对不做……”

　　三胖恶狠狠地拍了一下小六的头，说：“你怎么说话呢？指不定就是咱们公子舍不得看阿生哥受累，偏不让他干活呢？”

　　阿生听这话觉得莫名有些别扭，但又觉得这话没说错，沈公子确实从来不曾给自己安排过什么重活累活，顶多也就是给他研研墨、背背书袋，说起来，沈公子还得读书做学问，这么一比，自己的日子过得竟是要比沈妄还要轻松了！

　　越想越觉得心虚，所以阿生干脆不想了，也学着三胖子的样儿，拍了一下小六的头：“就是！谁偷懒了？！行了行了别打岔，我问正经的呢！今年初春公子就要上京城去了，这回的灯会老爷夫人准是要更精心地办了吧？”

　　小六略带委屈地揉着头，撇撇嘴，道：“我们上哪儿知道去？这事儿又不归我们几个管，反正碧娘嫂子说啥我们就干啥呗！”

　　说道这儿，三胖忽然敛了方才不正经的神色，有点神叨叨地朝四周望望，示意他们俩把头靠过来，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哎哎哎，说起碧娘嫂嫂，你们听说了吗？前些天，苏喜在后门倒垃圾的时候，看见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一起，好像在说什么话，那个男的还给了她一点东西……”

　　阿生闻言也严肃了点，推了推三胖，道：“喂！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六也附和：“就是就是！碧娘嫂嫂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我没乱说！是真的！不信你们去问苏喜！”

　　见阿生和小六都不说话了，三胖便当是他们还不相信自己的话，正要急眼，阿生抬手按了按他的肩，眉头有些蹙起来，道：“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事儿夫人他们知道吗？”

　　“还不知道呢！苏喜说她就告诉我一个人，还让我别讲出去。”三胖说这话的时候，竟带了点小小的得意。

　　阿生无语：……大哥，你现在不都讲出来了吗？

　　“对了！你们两个可别出去瞎传啊！”三胖警告道。

　　小六一个白眼把他怼了回去：“谁稀罕！我才不信碧娘嫂嫂会做这种事呢！”

　　阿生顿了顿，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这事传出去对碧娘嫂不太好。”

　　“行了，我先回去了，你俩忙去吧！”阿生从假山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就要走人。

　　“哎哎哎等会儿，阿生哥哥，我还个事儿要拜托您！”三胖突然笑得极其谄媚。

　　阿生别过头去不看他那张肥肉横堆、油腻诡异的假笑脸，挑挑眉：“什么事呀？我这么爱偷懒的人，肯定帮不上忙！”

　　“嘿嘿嘿那什么，您大人有大量，刚刚是我和小六说错话了！就是……嗯……那个啥……”

　　阿生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三胖的脑门儿，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到底什么事？你一个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就是就是……哎呀，就是你一会儿看到公子了，能不能帮我问他借点散银，反正你们几个也不会借给我是不是？”

　　阿生狐疑道：“你借钱作甚？吃喝还是嫖赌？”

　　“啧，你想哪儿去了？这不快元夕了吗，我寻思着，这不得给苏喜买点小礼物嘛是不是嘿嘿嘿~”

　　一旁的小六和阿生都不约而同地把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上：苏喜能看上你也真当算是个奇女子了！

　　阿生甩甩手，道：“行行行知道了，一会儿帮你问问。”

　　“诶好嘞！谢谢哥！”

　　阿生笑骂了一声“见钱眼开”便走了。

　　路上，阿生仍回想着方才三胖说的关于碧娘的事，兀自喃喃道：“怎么可能呢？究竟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人是谁呢？”

　　正想着，忽然有人在后面轻轻拽了拽他的头发，阿生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见是沈妄笑吟吟地站在身后，便长吁一口气，抱怨道：“公子啊，你还要吓唬我多少回啊？”

　　阿生的发量着实让人羡慕，一头不长不短的乌发；与沈妄这般公子哥儿繁杂的发饰不同，阿生的头发常年用一根水蓝色发带干净利落地系着，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束尽三千烦恼丝”。

　　沈妄笑笑，反问他：“你刚刚嘀咕什么呢？什么‘谁是谁’的？”

　　“啊那个啊，没什么事，我瞎说呢！对了公子，三胖说想先问你支点银子，他……呃过节要用。”

　　沈妄随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替他去拿吧！”

　　阿生“哈哈”了几声，道：“到底还是公子你大方哈！”

　　沈妄抬眼看看他，冷不丁“噗”的笑出了声：“你若是也想要点零花钱的话，就直接去账房拿吧，算在我账上就好。”

　　“不用不用我不缺钱哈哈哈……”阿生有点尴尬：沈妄这是把他当成变着法子来讨零花钱了？！

　　“诶，公子，元夕夜我们出去逛灯会好不好？”

　　沈妄：“你净惦记着玩儿……”

　　阿生：“哎呀我不管！今年的灯会肯定更热闹！公子你前年元夕答应过我的！”

　　沈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何时答应过你？”

　　阿生：“哎呀我说你答应过你就是答应过嘛！反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子你可不准耍赖！”

　　沈妄心道：“谁说我是君子了？”架不住阿生撒泼胡闹软磨硬泡，于是无奈地笑道：“行吧，若是那天没什么事要忙的话就陪你出去逛。实在不行你自己出去或者和三胖他们出去也行啊！”

　　阿生笑嘻嘻地说：“我不！我偏要和公子出去玩儿！”其实心里暗想：废话！跟着公子你出去我才不用付钱，否则谁能花钱花得那么大手大脚？！

　　沈妄是听不见他心里的小九九的，闻言一阵莞尔，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胡闹！”

　　阿生“嘿嘿”的笑着，又开始满嘴跑火车：“公子公子，等你进了京、考了功名、做了大官，就回来包养我可好？”

　　沈妄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阿生在说什么，反应过来后，脸上一片绯红，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阿生，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阿生一见自己又闹过头了，忙不迭地道歉道：“好好好公子我错了我错了，我开个玩笑嘛！下次不乱说了我保证！”

　　沈妄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你都保证过多少次了？下次再这么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我就真生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