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之年》白初一

16、变故

　　吃完饭后，周瑾拿着书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放下书走出房去。门外小厮正站着，见周瑾出来忙殷勤地迎了上去：“公子有什么吩咐？”

　　“备车。去山海楼。”

　　小厮听了一愣：“山海楼？公子是对我们这儿的饭菜不满意吗？要是房间住得不舒服小的马上给您换！您这突然要换客栈我们也不好跟周大人交代啊！您看这……”

　　周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过去看一下就回来。”说完，拔腿朝门外走去。

　　大街上。沈妄和阿生正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

　　阿生嚷道：“公子我走不动了，前面有家茶铺，我们坐那儿买碗茶喝歇会儿吧！”

　　沈妄也走得有点累了，点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喝完茶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就回客栈吧。”

　　两人在茶铺门口的小矮桌前坐下。那桌子上还有未干的茶渍和几片掉在那儿泡烂了的茶叶，沈妄见了皱了皱眉，还是坐了下来。

　　老板一见他二人衣着品度不凡，眼前一亮，忙走上前来殷勤地问道：“二位公子喝茶吗？”

　　沈妄：“两碗。劳烦店家了。”说着拿了几个铜板放到老板手里。

　　老板接过铜板点了点，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二位稍等！”

　　不多久，老板就把两碗茶端了上来。沈妄看了看面前的粗陶碗愣住了，却见阿生毫不在意地端起来就喝。沈妄忙拦住他。

　　阿生疑惑：“怎么了？”

　　沈妄：“你…就这样喝了？”

　　阿生：“不然呢？还得往天上洒一杯再往地上洒一杯才能喝？”

　　沈妄：“……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碗好像不太干净。”

　　阿生：“哎呀公子你怎么这么讲究！也就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才会计较这些！喝吧喝吧，虽然没家里的茶香甜，但绝对比你从前喝过的解渴！”说完仰起头一口将碗中的茶饮尽。

　　沈妄不再说什么，皱着眉也喝了下去。

　　喝完茶，两人又去别处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了山海楼。

　　刚进去，周瑾迎面走了出来。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妄，诧异地盯着沈妄看了两秒，随后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沈妄也一愣，侧侧头问一旁的阿生：“他怎么会在这儿？”

　　阿生毫不在意地走上楼去，推开房门，漫不经心地答道：“公子管他作甚！那人向来嚣张跋扈，说不定打听到公子你住这儿特地来找茬也有可能。”

　　沈妄：“看周瑾刚刚的表情，应该是没料到我们在这儿。那他来干什么？”

　　阿生已经打着哈欠歪在床上了：“天知道！说不准也是久仰山海楼的大名，想过来尝尝鲜呢！也有可能跟那个车夫大叔一样认识老板娘过来叙叙旧，反正跟我们没关系就对了！”

　　沈妄不置可否，正欲再说，就听见屋外传来许三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公子叫我？”说完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阿生吓得一激灵，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沈妄忙站起身，正欲解释，三娘举了举手中的餐盒，笑道：“我给二位小公子送点消夜。”

　　沈妄：“多……多谢。”

　　三娘笑道：“公子方才可是在说那位周瑾少爷？”

　　沈妄一愣：“三娘姐姐认识他？”

　　三娘点点头，笑道：“我和他父亲认识。不过他可不是来找我叙旧的，而是来找我要债的。”

　　“要债？！”

　　三娘笑道：“是了，像我们这种店，经营起来挺困难，要说不欠点什么债也是很难的。”

　　沈妄和阿生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时间静止了几秒，阿生咽了下口水，小心开口问道：“那，三娘姐姐，周……周少爷没有为难你吧？”

　　三娘冷笑道：“他敢？”随后又道，“二位小公子不必紧张，要债人上门催债是很平常的事，我们山海楼也不是好欺负的，钱我们自然会还，若是想为难敲诈我们，那只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三娘顿了顿，见沈妄和阿生都是一脸被吓住的表情，莞尔道：“二位公子再不吃消夜可就凉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吩咐叫门口的小厮就行。”

　　沈妄忙道谢。

　　等许三娘走后，阿生如释重负般的重新倒回床上，又迅速爬起身，从餐盒里拿出一碗酒酿羹来，叹口气，说道：“我怎么感觉这老板娘那么吓人呢？每次跟她说话我都能吓出一身汗。”

　　沈妄摇了摇头，没说话。拿出书，取过一盏烛灯，打算温书。

　　阿生诧异道：“公子你还要看书吗？”一碗酒酿羹已经下肚，阿生正准备睡觉。

　　沈妄快无语了：“还有一天就应试了……”

　　阿生：“啊对对对……那我要是睡了岂不是显得我很那什么……”

　　沈妄无奈：“我温书而已，你困了就先睡吧。”

　　暮色渐沉，打更的声音一轮一轮地响过，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火舌懒懒地舔着，周围的空气都带了点红色。

　　深夜。沈府。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夜里的寂静：“来人呐！走水啦！！！”

　　随后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门外传来一声声的惊叫：“什么人！”

　　刺耳的马蹄声和刀剑刮过地面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恐怖。

　　沈立源坐在书房里，静静地听着屋外传来的惨叫声和哭声，轻轻闭上了眼。

　　一个持着刀的黑衣人一脚踢开书房的门，沈立源睁眼看了看，淡淡说道：“你来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怎么？你就坐在这儿等我来？这么等不及想去见阎王么？”

　　沈立源轻轻笑道：“我欠你一条命。”

　　黑衣人冷笑着，一把掀下书房里挂着的那副字，上面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这幅字画是沈立源求来的，相当欢喜，现在却被扔在地上任人践踏。那黑衣人走上前去狠狠踩了几脚，怒吼道：“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就你？也配！”

　　当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夜晚，便像一片巨大的坟场，没有什么生灵还喘着气……

　　第二天早上，阿生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见沈妄并不在房中，莫名地一阵心悸，连鞋也没穿好随手扯过外袍就要往门外跑。刚开门，就看见沈妄端着盘子迎面走了过来。

　　阿生松了一口气，语气里莫名带了点委屈：“公子你去哪儿了？”

　　沈妄奇怪道：“拿早膳啊。”

　　阿生有点小尴尬，摆摆手：“啊没事没事。公子你昨天睡那么晚，今天还起那么早啊！”

　　沈妄盯着阿生看了一会儿，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知道已经几时了吗？”

　　“？？”

　　“我刚刚下去那早膳的时候，伙计都怀疑我是不是有病，再过几刻就该吃午饭了。”

　　阿生“嘿嘿”笑了两声，忙殷勤地端过盘子，笑道：“多谢公子啊~”

　　沈妄勾了勾唇，坐在一旁看着阿生吃，托着腮说道：“我刚刚和老板娘说过了，我们今天再住一晚，明日试毕之后直接回甬州。”

　　阿生诧异道：“那么急？！”

　　沈妄摇了摇头：“倒不是急。我这几天总做些奇怪的梦，心里有点不踏实，还是早点回去好。”

　　阿生不以为意：“公子你啊，就是压力太大了。不就考场试嘛，慌什么。”

　　沈妄无奈道：“你倒是不慌。”

　　阿生又“嘿嘿”一笑，凑到沈妄面前：“我当然不慌了。公子你那么厉害，我比你还有信心！”

　　沈妄轻轻把他的脑袋推了回去，笑了笑，没答话。

　　这一日，二人待在房里。沈妄看书温习，阿生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剪烛芯儿、磨着墨。

　　第二日清晨，沈妄早早地洗漱完，阿生整理好行李，二人便出发去了试场。

　　虽然两人自己觉得到得也算早了，但真的到了之后却发现试殿门口早就挤满了人。

　　殿门口设了一张桌子，桌后站着个小太监，四周站了几个执着刀矛的侍卫。那太监扯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喊道：“不要挤不要挤！！到了的先来我这儿签个录！！！”

　　沈妄签完录之后就进了试殿，阿生独自一人在门口等着。

　　门口多的是陪自家少爷公子来考试的小仆从们，沈妄进考场之前还把钱袋给了阿生，说道：“估计要很久。你无聊就去逛逛吧！”

　　这就羡煞旁边一众熬惯了苦日子的小厮们，等沈妄一走，就都围到了阿生的身边：“小兄弟，那是你主子啊？他妈的这么大方的主子我怎么就遇不到呢！”

　　“就是啊！我那主子肯给你吃顿好饭就是大恩大德感激不尽了！”

　　阿生有点尴尬，扯了个微笑说道：“啊，我们公子向来如此的。”

　　“哎哎哎小兄弟，你看你主子那么大方，反正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请我们哥儿几个去哪儿玩玩？”

　　一众人都开始起哄，阿生正欲挤出人群，却不知被谁拽了回来，一时难以脱身。

　　起哄的人群里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不…不合适吧？”

　　这声音一出来，众人都回头骂道：“去你妈的，狗腿子，滚！”

　　阿生诧异地看过去，见是一个个子矮矮的少年，长得倒还算清秀，就是个子实在是太矮，挤在人堆里压根儿就看不见。

　　那少年一时成为众矢之的，瞬间慌了，眼里涌上了泪水，小声说道：“可是…可是如果这位哥哥乱花钱，待会儿那位公子责骂了怎么办？”

　　人堆里一个满脸肥肉的大汉闻言，拎起那少年的领口，恶狠狠地说道：“所以你他妈就配给你主子舔鞋！再瞎说就给我滚蛋！”说完又恶狠狠地举起拳头像是要打他。

　　那少年害怕极了，紧紧地闭着眼。阿生忙上前拦住那个大汉，道：“这位大哥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今日大家既然相逢便是有缘，小弟请大家去喝杯茶也无妨。”

　　那大汉听了笑呵呵地扔下那个少年，重重地拍了拍阿生的肩：“还是兄弟你上道！”

　　众人一听阿生答应了，忙起哄：“走走走，去醉仙阁喝酒！”

　　阿生揉了揉被那大汉拍痛的肩，扶起地上的少年，正欲开口，一旁的大汉揽过他的肩，高声说道：“给小兄弟带路！”

　　阿生冷冷地看他一眼，带着那少年走到一边。一行人走在前面，阿生轻声问那少年：“你没事吧？”

　　少年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哥哥你不要被他们骗了。这些人里面好多根本不是来陪考的，有些就是当地的流氓无赖，专在挑这个日子，在门口等着像你这样有钱的人好骗吃骗喝。”

　　阿生听了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道：“多谢了。一会儿我会注意的。”

　　少年诧异地抬头看他：“哥哥知道他们要去的那个‘醉仙阁’是什么地方吗？”

　　阿生：“我还真不知道。”

　　少年：“是烟火之地，那家的老板娘坑钱坑的厉害，哥哥要不还是快点跑吧，我看你刚刚那点钱一会儿一分都不会剩下了。”

　　阿生笑道：“跑了让他们追着来打我吗？”

　　少年一愣，随后握了握拳头，严肃道：“哥哥一会儿快跑，我替你挡着他们。”

　　阿生听了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

　　少年以为他瞧不起自己，急忙道：“我…我不是那么没用的！肯定能拖他们一会儿！”

　　阿生笑着摸了摸那少年的头，笑道：“我没有笑你。我跑了，你就留在这儿被他们打吗？今天破财就当是施舍流浪汉，也算行善了。”

　　少年狐疑道：“可是，方才那位公子真的不会怪罪吗？”

　　阿生一愣，又笑道：“放心吧，不会。”

　　那少年听了低了低头，没有再说话。

　　阿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慌忙抬起头，有点结巴地回答道：“我…我叫九尘，家…家住山阴，是陪…陪我家少爷来赶考的。”

　　阿生：“唔……你就叫我‘阿生’吧。你家少爷是谁？”

　　少年：“是山阴许家的大公子。”

　　阿生自言自语道：“山阴……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