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国》犹怜草木青

1、宫宴风波（上）

　　三月初十，是祖皇帝平定最后一个前朝乱臣，统一了这片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广阔疆域的日子。
　　他曾在登基后第二年的这一天宴请百官，因此百官便请求将这一天定为沐泽节，沐浴圣恩，承君惠泽之意。旨在士庶同乐，时时不可忘祖历经艰苦，推翻前朝暴政解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恩德。
　　而今虽只三世，沐泽节却是三年一次，未曾落下。今日，便是归德帝继位以来第五次沐泽节。
　　宫宴定在晚上，受邀的文武百官早早在天色将晚之时就做足了准备——前几轮上的菜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还要观歌舞，聊诗文，若不在家先吃些东西饱腹，宴会上兴许会丢个丑。
　　连初宁捏捏怀中小奶狗的耳朵，见它毫无反应，纤纤玉指一伸，托着它的脑袋强迫它与自己对视。身边的宫女看天色已晚，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晚宴快要开始了。我们是等嬷嬷来了同去呢，还是等皇后娘娘安排的人来了，再随御辇去？”
　　连初宁的目光从小奶狗身上移开，环视携花苑。她刚带着小奶狗来携花苑海棠树下坐着时，已是暮色兼带薄霞。刚逗弄一小会儿，这点薄霞就再也不见了。
　　“天黑得可真快。”
　　小宫女不敢胡乱接话，也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正心慌意乱，慌的是公主若是不肯在宴会上出现，皇后怪罪下来，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可如何是好。乱的是嬷嬷和公主身边的心腹宫女们为何还没过来寻公主赴宴，难不成公主今日是要特意让皇后脸上难看吗？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看见连初宁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紧接着怀中一热，她呆呆低头一看，原来是公主要将那小奶狗塞给她。小宫女未曾抱过宫中贵人的宠物，但心里却牢牢记着进宫时管教嬷嬷的话。
　　“宫里贵人养的猫，都比你们精贵百倍。若是伺候得不好了，你们用命都赔不起！”
　　这句话是嬷嬷私下对她们说的。虽然皇后待宫人极好，宫中也无太多爱寻事找乐子的后妃，但小小年纪的宫女们，都被这“精贵百倍”的数目震住，将这句话印在了心底。
　　小宫女紧张得手有些颤抖，伸出双手要接过这只狗，却不慎碰到了公主的护甲套。玉质护甲套的触感冰冰凉，一下子就让小宫女冷静了下来。
　　她低头双手接过小奶狗，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直到走近了，恍然发觉是公主的奶嬷嬷，以及公主常使唤宫女们。
　　她低着头，也不敢抬起来看，便恭恭敬敬看着脚下。
　　公主的裙裾上镶连了大概七八排大小相等同样圆润的珍珠。光线暗淡，她看不清裙摆上绣的花样，只能依稀瞧见公主在走动时，裙摆上隐隐闪现的金光。
　　也许是金丝？金粉？小宫女未曾见识过。她刚被安排来伺候公主不久。
　　宫中风气在皇后的引导下，也是推崇太祖时代的节俭之风，听说前朝对皇后的赞誉颇多。唯有康平公主，享有这无上荣华，奢靡用度，成了上都无数世家与官家少女羡慕的梦。
　　不，也不止是公主一人，公主身边的得力奴仆也穿的是绫罗绸缎——这是其他宫里不受宠的妃子都难达到的标准。
　　也许，她尽心伺候公主，哪天得了公主青眼，能进钟灵宫内宫，便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吧？
　　抱着小奶狗的宫女思绪纷飞，眼见着这一群罗绮鞋纹锦裙浩浩荡荡要离开视线了，悄悄抬眼看向这个传闻中骄奢至极的公主的背影。
　　天色更加暗了，可她身上逼人的贵气是夜色也掩盖不住的。精致华美的头面，宫中顶尖匠人精心制作的华服，以及…天家骄女才养得出的贵胄气度。小宫女一时看得呆了，直到接管这只小奶狗的侍人轻推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

　　连初宁随着奶嬷嬷的接引，坐了步辇来到了皇后宴请朝廷命妇和勋戚内眷的内殿。她进来微扫了一眼，此时内殿里人已满十之八九的模样，再一看桌面上已经摆了一轮果垒，心知自己来迟，也不告罪，施施然顶着各处莫名的视线走到属于她的位置去。
　　皇后张云微见她坐好，才哂然一笑：“宁儿险些没能品到内制的桑葚浆果饮。”
　　此季的桑葚，大概是第一批成熟的贡果？在座的妇人小姐们窃窃私语，有新进的诰命夫人以为她们也能有幸品尝到内制手艺，便都打起了精神等待。
　　连初宁看一眼面前的玉碗，抬眼瞧了主位的张皇后，也是笑笑：“也不是独这一时能吃到，没甚可惜的。”
　　是没甚可惜。可这稀罕就稀罕在头批和御制两点了。世家女儿谁五六月里吃不到桑葚浆果？只是家中私食不如大内御膳多矣，在这时候的桑葚也难得。
　　然这两点对康平公主来说都不算什么罢了。
　　连初宁托腮坐看殿前歌舞，身边的嬷嬷一直伺候着，侍女时不时讲个笑话逗趣才勉强没让她觉得，这场宴会无聊到想叫人不顾皇后的面子直接走人。
　　眼前的歌舞脂粉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横竖在她眼里都是司空见惯的花样，耐着性子等到了第七轮的果八珍，张皇后才放了话。
　　“今夜是向来要欢庆的好日子，我也不好总是拘着小姑娘们陪我枯坐着。各家女儿自可去御花园中游赏，不必怕冲撞了。”
　　连初宁一听便如蒙大赦，她一刻也不想在这无趣的地方多呆，也不想让嬷嬷和宫女们跟着自己，于是让她们跟着自己到御花园玉清池附近就叫她们原地等候，别跟过来了。
　　玉清池是一弯清澈水塘，但没有任何与玉相关的事物，反而是水边的花架与帷幔更多，很适合花前月下的小声谈话。
　　连初宁倚坐在一株巨大的高花架子后面，这里是她平日里很爱一个人来的地方。有些其他内宫的小宫女在没有轮班的时候喜欢三五成群来御花园这个角落里讨论趣事，她经常能听一耳朵新鲜事，觉着有意思，有空就悄悄来坐着了。
　　“我也觉得你们贵族的宴会非常无聊，都上了几轮菜，一样主食没有。她们难道不会饿吗？”
　　四围静悄悄的，上都贵女们还没有人走到玉清池赏景，这突兀的声音出现却并没有叫连初宁吓一跳。
　　“那几轮只不过是初坐上的果品，真正要吃…怕是月上中天才吃得到。”连初宁从袖笼里掏出一块甘露饼，小口品尝。
　　其实她很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在宫里，在皇后面前，所有人都叫她要合规矩。就算是出了宫参加世家贵女的花宴也是，因着连初宁的“凶名”在外，且作为延朝上下的家教反面教材，几乎所有的贵女都对她恭敬有余，要说十分亲近的，没有几个。
　　除了那个会和她一起听墙角的活泼女孩儿婉婉…想到这里，连初宁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
　　连初宁平日里不与旁人交流的时候都面无表情，这样会令自己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气势，像端坐在神坛上的玉像，无人敢怠慢。精致的眉目一随目光柔软下来，便像是融冰化雪生出的莲花女仙。
　　她吃完了手中的甘露饼，摸出了丝绢帕子，整了整仪容，想要和影子再交谈一会儿便走。这时候 一阵嘻嘻哈哈的欢笑声由远而近，顺着风和花香传进了耳朵里。
　　连初宁停住动作，又坐回了原处。
　　世家的贵女们总是扎堆一同玩耍，宗亲家也与世家有着或多或少的姻亲，这两派的姑娘们聚会，一向是排外且声势很大的。
　　她们之间能交谈的上都趣事往往也是最多的。连初宁心想。
　　在姑娘们赏玩玉清池美景时，也有几个玩得好的小女郎便开始讲起了这些天的见闻。
　　“你们不知道吧，阿娘前日带我去外城曦临寺上香，寺里有个新来说法的年轻印字辈和尚——你们猜猜，那和尚有多好看？”
　　“我知道！听说生得神清骨秀，眉目出尘…”
　　“自从他来了曦临寺向外传法，听说，香油钱都比原先多了三四成！”
　　“有那么好看吗？我也要让阿娘带我去！
　　“辞姐姐要约我一起去呀！”
　　“听说那边武蛮子家三小爷又因为闹市纵马被武蛮子马鞭东御街抽到西御街。”
　　“打得好，打得好，他上回在安云家胡闹说她的发饰像顶了棵菜在头上，这回安云可是雪恨了！”
　　“那次，秦国夫人不是押着他到安云家里负荆请罪了吗？”
　　“哼，谁说请罪了这仇便一笔勾销了？”
　　“就是就是，那些蛮子粗人，向来不规不距，令人发笑。”
　　连初宁听着这些逸闻，指节轻叩石座，陷入沉思。她虽在宫中，但出行并不很受限制，大家谈论的一些事和人，她大都知晓一点。不过曦临寺的美貌和尚，这算是个比较新鲜的事了。
　　打断她思绪的是一阵哗然哄笑的喧闹声，她皱眉侧耳细听外边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喧哗。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第一弹！等一个小天使的留言，不然默默写文好寂寞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