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73、荒山

　　谢宝树闻言一怔，出剑不由慢了一拍。

　　卫若澜虽是对战吃力，却阴恻恻笑起来：“你奇怪我怎么会知晓这些？本来在下倒并不清楚，要不是那天那位高高在上的北辰星君特意去往冥界，私自将凡界的记录作了改动，而后脚你却偏偏去那里找一个原本存在、却没有记录在册的凡人，我还真没法把你们联系在一块。好在在下虽然落魄，这些年里却总算交得一两个朋友，将彼此信息拼凑到一起，这才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已至此再清楚不过，谢宝树不由摇头：“原来你竟能与渐期勾结上，怪不得他能知晓北辰星君的秘密。上次在此处江水中的陷阱也是你们联手设下的？他在明你在暗，配合的不错，可是你们才不是什么朋友，只不过是勾结罢了。”

　　卫若澜冷笑：“谢大哥，你看似大义凛然，实际还不是一团糊涂。你如今早已不再是神，狼狈躲藏在妖界偷生，居然还一副睥睨众生的口气！你以为魔物就没有真心？你又懂得什么？你自己轻而易举成神，便回过头瞧不起我们这等苦苦修炼却飞升不成的小人物？”他似乎越说越怒，忽而跳出战圈，跃至那面雕刻鹤群的断壁之上。

　　谢宝树正在严辞反驳：“……你但凡若有真心，怎么会要乌溪儿承接你的魔气！你自己撇的干净，安稳悠哉地潜伏在冥界，他却一直受利刃穿身之痛……”

　　随着卫若澜跃至高处，在狐火映照光影交叠之下，谢宝树忽然看清他衣袍上所绣的暗纹：原来也是一只振翅翱翔云间的鹤鸟。

　　回想起模糊记得卫若澜的身世，他猛然有个不妙的猜想：“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只见卫若澜似乎眼角抽动，接着集中全力一剑戳下，刺入石壁之中，久远断壁顿时四散崩裂，碎石乱飞，坍塌为平地。

　　但尘埃落定后，他们脚下的震动却并不平息，而是如水纹一般，一圈圈扩散开去。很快，所有残存屋宇尽数倒塌，整座山峰的树木都如遭遇狂风般摇晃起来，卫若澜趁机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西林尚在猜疑：“……这小子的法力竟能唤起山震？”

　　感觉到脚下地面也开始向下崩塌滑坡，谢宝树放出神识重新搜寻到卫若澜正隐在树影之下，示意西林一同攻上，先制住他：“凭他独自一人当然不行，可这里原是他家，在他地盘上少不得要让他占些优势……”

　　山崩地裂的轰隆巨响中，卫若澜在纷乱落石之间闪转腾挪，有些歇斯底里地大笑：“不错，从前这座荒山还是一座人人向往的灵地，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是卫家世代居所。我记得，那下边是鹤颈形状的山门，沿路陈设夜露明灯，上面的琉璃正殿光彩夺目，殿中高高供奉着一把世代相传相守的长弓……哈哈哈，人人皆说那是上古时的龙神兵器，可笑，可笑……”

　　见他那近乎疯癫的模样，谢宝树不禁亦有惋惜动容。卫家笃信那是龙神兵器，世代虔诚守护那把长弓，甚至当年不过弱冠之龄的卫若澜在家门与亲人尽数毁在前来抢夺长弓的诸多修仙家族手里之后，仍是执拗地背负重担流浪逃亡。可惜造化竟如此捉弄，那柄长弓竟被认出是魔界兵器；原本谢宝树犹自不信，直到那日在狼顾川，见到那长弓被身为魔君的阿白拉动，这才无话可说。可惜卫若澜辛苦修行数百年，临到飞升之时却又因此事受到迁怒不被天庭所接纳。

　　都曾同为凡人，明白凡人的辛苦挣扎与爱恨感觉。若是自己遭遇同样事情，恐怕也会心性大变，说不定比卫若澜更加疯狂。想及此处，他不由替卫若澜深深叹息，也一直不肯狠下杀手。

　　即便能炼化方圆千里的怨气，但卫若澜未曾彻底入魔，终究难敌一位旧神与一位妖君联手进攻。谢宝树最终擒住他，西林以妖力搜寻，却始终找不到那块丢失的墨鼋遗骨。不仅如此，在飞速坍塌的山体上，树木、岩石悉数向下崩裂，竟是连那块上古时的墓碑也毫无线索。

　　再这样下去，眼看这座山峰要被夷为平地，山下还有村落分布，必然会伤及无辜凡人性命。迫不得已，谢宝树稳住脚下，西林干脆放出狐火逼问。

　　卫若澜半倒在地，青色狐火中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流下鲜血，却连一声痛呼也不曾发出，只是瞪着夜空冷笑。

　　谢宝树到底不忍：“你究竟要做什么？！恨那些修仙世家毁你家门？恨天庭不允你飞升？即便你想报复天庭，也该知道就算你激起凡界怨气，也根本驾驭不了上古龙神的力量，再这样只会伤及无辜。你根本撼动不了天庭！”

　　卫若澜撑起脊背，慢慢坐起来，傲然道：“你瞧我不过是个飞升不成的失败者，可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漫山遍野滑倒的砂石如同沧流滚滚，卫若澜漠然低头，重新又挑衅般地瞪视苍穹：“天庭我没进去过，我当初求飞升也不过是想为卫家讨个公道。都说天界在上，能纵观凡界一切，为何明明看见我家世代把那柄来历不明的长弓奉若神明，却不开口提醒？为何在我家自以为捍卫神明时惨遭灭门时不肯屈尊相助？却在我辛苦修炼数百年之后，告诉我卫家世世代代的信仰守护居然是魔道之物。”

　　“那时我拼力抱住天庭的门柱不肯离开，追问这是为何，得到的答案不过是一句：‘天界怎么会留意这些蝼蚁般的小事’。哈哈哈，不错，凡人真的丑恶，像蝼蚁抢食一般争斗不休。可是你们总视凡人如蝼蚁，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若是供奉你们的蝼蚁全都死绝，你们又是什么下场！”

　　谢宝树冲他吼道：“你难道妄想毁掉整个凡界不成！你做不到的！”

　　卫若澜不顾飞尘呛住口鼻，一面狂笑一面咳嗽：“谢大哥，你好好看看下面那条江！你到底是做神太久了，连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吧！”

　　此时的山体已滑泄出数里，远离了原先山下江水。但离的远了没了原先的山岩遮蔽，反倒能看清那条大江的曲折走势。

　　谢宝树望向江水上游，忽地毛骨悚然，低声道：“甪同城。”

　　虽然千年过去，凡界地面的国度城池起起落落，但这条江却未曾改变形状。他也仍是记得，沿江的城池是如何被屠戮一空，在大火中化为废墟；成堆的尸身被投进江水，几乎堵塞江流。而在那之前沿着这条江会有多少战乱？在那之后呢？

　　他与西林对视一眼，顿感事情加倍严峻。

　　卫若澜笑得更加放肆：“从前我父亲曾说，我卫家的这座山峰有上古鼋神守护，因此灵气不绝，我本不信；可是后来冥界藏书齐全，亏得我多读了几本，才知道这条江就是从前一位龙神临终所化。哈哈哈，真是机缘巧合，真真假假!大约连至高无上的龙神也为凡人的血泪不平吧？正因如此，千百年来的怨气才能被镇压保存在这江水底下，到如今将被我唤起。”

　　短短几息间，高耸山峦已然消失不见，脚下渐渐成为一片平缓斜坡。

　　不等他们再有动作，卫若澜奋起拔剑，自身空门大开，不管不顾地向他们一阵乱攻。他显然已不顾自身性命，竟将长剑掷出，借这一击之力迅疾后退；与此同时，手中亮出一柄短刃，冲着自己的肚腹狠狠扎了进去！

　　谢宝树刚刚震开煞气纠缠，见卫若澜扑倒在地，翻滚几下，用手捂住伤口。尚在为他忽然自残般的行为震惊，就听西林怒喝：“不好！拦住他！”

　　可已然迟了：卫若澜放下捂住伤口的手，一拳扎进他身下泥土。

　　原来卫若澜一直把那段墨鼋遗骨藏在肚腹之中，一直等到山峰塌尽，露出深深压埋在下的墓碑，他才硬是破开自己血肉，取出遗骨扎向墓碑。

　　脚下泥沙立即如沸水般翻腾，声声尖啸冲天而起。

　　西林上前揪住卫若澜衣领把他拖起来：“那根墨鼋的趾骨呢？”

　　卫若澜则哈哈大笑着举起鲜血淋漓的手，张开残破手心示意掌中空空：“自然是与它主人的骸骨相生相克，这一下下去都碎成了渣，哈哈哈，神骨与泥土，根本别无二致！”

　　宁静的凡间夜晚早被惊动，远远近近传来凡人惊恐的呼叫。西林愤然将他掷到一边，对谢宝树道：“墓碑已毁，不知这里还有多少龙神留下的法力，你且去照顾那些凡人，我在此处顶一会。”

　　谢宝树摇头：“附近凡人太多，你且从妖界召唤兵士过来帮忙，我留下撑着！”

　　情势危急，西林并不耽搁，匆匆进入传送阵中。谢宝树撑满法力，将藏锋钉入脚下岩石，与那股正在破土而出的力量对抗。

　　然而勉强抗住了脚下，却听轰隆水声愈发震耳。扭头一看，只见浊浪滔天，那条江中之水已尽数离开了河床，如一条巨龙腾空而起，向这边包抄过来。

　　卫若澜在旁不躲不逃，嘲道：“听说北辰星君当初提你上天界，硬是说你曾吃下龙鳞化成的果子、身上有龙神法力，哈哈哈，如今倒要看看你那力气是真是假！”

　　龙神之力他是没有的；但若是此时躲开，这股巨浪转向，必然会将附近的凡人卷进来。

　　谢宝树咬咬牙，索性在原地拔剑站定，运足毕生之力刺出一剑！

　　“哗啦——”

　　相撞的一瞬间他便支持不住了，藏锋几乎脱手，脚跟离地倒下之前，却忽觉有谁出现在背后——

　　有一只手摊开，坚定抵在他背心上；另一只手轻柔覆上他握剑的手，与他一起牢牢稳住了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