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56、泥狐

　　冷离原动作倒挺快，已然用息壤揉捏出了只巴掌大的狐狸原型，正在皱眉趴在揉泥的几案上，反反复复把九条尾巴拆了卸、卸了拆。每拆卸一次，那小小的泥狐狸便用爪子踢蹬着桌面，好像在抗议虐待；冷离原再把尾巴装上，狐狸便频频摇头叹气，似乎在埋怨：“错了，又粘错了。”

　　听得谢宝树进来，冷离原头也不抬，只扯着头发烦恼地问：“你可见过这狐狸的原身？这九条尾巴究竟是按照什么顺序排列的？按长短？粗细？”

　　谢宝树把阿白轻柔放在柜台后面的软椅上：“那个你随便摆，你且先赶紧来看看阿白是怎么了，他浑身凉得像冰窖。”

　　冷离原这才抬眼瞄瞄这边，出于工匠的习性，不想停下手里未完成的活计，连对阿白似乎也不甚上心了：“你别着急，把他放那吧，过一会他自然就会好。”说完继续埋头纠结地研究泥狐狸尾巴的排列顺序。

　　谢宝树忙里忙慌，卷了条手巾给阿白垫着脖子，再摸摸他的额头和手脚，仍是冰凉没点热乎，只好忍住火气、低声下气地央求冷离原：“你就来瞧一眼吧，他在冥界冷不丁就昏倒了，直到现在也不醒，我着急的很。”

　　“哦？”冷离原终于放下手里的几条尾巴，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何着急？”

　　谢宝树不知他问这话什么意思：“……当然着急，要是你家孩子猝然间昏倒凉透了你不着急啊？”

　　冷离原慢慢悠悠道：“可阿白又不是你家孩子。”

　　他只说了这一句，但那好似不经意挑衅般的语气分明在继续说道：是我家的呦。

　　呵呵，这小白脸竟在此时开始刁难、清算方才在冥界里的醋账了？但眼下阿白还昏迷着，不是掐醋的时候吧！

　　谢宝树忍住想冲他的小白脸打一拳的冲动：“……那也是我带大的。总之，你若能救他，我自是感激不尽。”

　　冷离原懒洋洋道：“用不着。他这是……嗯，胎里带的寒气，发作起来没什么预兆，但休息片刻就会自行恢复，我早说了不必着急。”

　　“……你怎么知道？”见这小白脸对阿白一幅了如指掌的模样，谢宝树感觉有谁正拿着醋瓶往自己心口旧洞里灌，酸气直冒到喉咙眼，牙根也跟着痒痒，不禁磨着牙质问：“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别再跟我瞎扯什么泥鳅精！”

　　空手用泥巴捏出妖君的复活原身，呵呵，别说是泥鳅妖精，就连天界上有头有脸的大神，也没听说有谁能随便做到。

　　这可恶的小白脸，让他谢宝树配合装傻也得有个限度。

　　冷离原早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提问，但似乎对他咬牙切齿的架势微微意外，顿了一下才答道：“如今，我是个神。”

　　按说，不居天界而停留在凡界的神仙确实有一些，但都是法力低微的散仙，并且他们在天界也都是登记在册的；像冷离原这般的法力，不可能在天界籍籍无名。

　　不过他说自己是个神，这点谢宝树并不怀疑。其实，早在八百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身上洁净纯粹的气息就让谢宝树觉得他多少与神界有所关联。并且，除了至纯的神力，六界之中不可能有这种以泥土塑造原身的治愈力量。

　　他注意到冷离原用了“如今”二字，敏感地立即追问：“那从前呢？从前你是什么身份？你在天界的法号又是什么？”

　　冷离原淡淡一笑，露出些许不屑：“天界？天界那名册上可没有我的名字。”对关于从前的问题，他则干脆避而不答。

　　谢宝树不甘心：“那，你的原身是什么？你别告诉我是泥鳅！”

　　秋水大泽里要是能出这样的泥鳅，那湖底的泥都得被修仙的当宝贝供起来。

　　冷离原下意识地瞟瞟椅子上昏迷的阿白，踌躇片刻正要回答，可巧阿白此时哼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谢宝树暂时撇开冷离原，赶紧俯身伸手试试他额头，果然已恢复了正常温度，这才松了口气：“小兔崽子你要吓死我啊？以后不许一声不吭就昏倒！”

　　阿白按住他放在额头上的手，像求人抚摸的小兔，虚弱地半眯着眼睛撒娇：“阿树你的手真暖和，我这还有些冷呢，你再给我暖一会，好不好？”

　　兔崽子的手虽然凉，但被他抓住手背、被他手指间的薄茧蹭着，谢宝树顿时觉得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冷离原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重新转去几案后摆弄狐狸尾巴。似乎又想起什么，认真地嘱咐道：“对了，下回他这寒气再发作起来么，你最好能把他抱在怀里晤着，那样便好的快些。”

　　诶？！难道这小白脸对阿白这么试过？！

　　谢宝树只觉喝醋喝了个饱，但还是拣要紧事项忧心忡忡地问：“他这寒气有什么办法能祛除么？”

　　冷离原抬眼静静看过来，想也不想地答道：“没法可医。”

　　阿白立即可怜巴巴地：“阿树，下回我要是再寒气发作，你可不能丢下我呀。”

　　谢宝树慈祥地点头：“你放心吧。”

　　放心，我再不会让这小白脸占你便宜的。

　　“捏好了。”冷离原把小泥狐托在掌上端详：“你来瞧瞧哪里得改改？若不需要改，便把西林现存的灵力残迹拿来融进这泥像，便是他的原身；他的法身与灵力相系，仍是会与从前一样。”

　　“就这么简单？这样就能成了？！而且这只狐狸是不是也太小了点？”谢宝树盯着桌上那巴掌大的泥塑，至今难以相信。

　　他本意打定主意，不管千难万险、刀山火海，他也要复活西林。额，如今这实在太随意了点。
　　冷离原不乐意了：“怎么？你既然不相信，一开始为何来找我帮忙？！”

　　阿白提醒道：“阿树你可以先和云曦说说，咱们可以先拿那条尾巴来试试，若是不行便罢，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谢宝树将信将疑地打量那边来历不明的大神和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小魔物，忽然没由来地觉得他们俩虽然面庞不甚相似，却都有种非常相似的“哦那个没什么大不了”、“啊这事容易办”的随意气质。

　　这两人倒是很有默契么。谢宝树这么一想，两排牙齿简直要酸倒。

　　但冷静下来还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光凭这两个疑点重重的家伙，他不敢拿西林的回归开玩笑。

　　思来想去，他在进菁雾宫之前哄骗阿白去给老菁树为上次拍散小精灵的事道歉，借机独自打开了千年未用的北辰宫传声：“星君，谢某有事请教。”

　　这事问问北辰总没错。

　　北辰几乎回应了他，但一开始似乎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听他说完，才道：“天枢，你所说之事，本君从前闻所未闻。”

　　谢宝树还未反应过来，傻傻问道：“可不是星君您把我从虚界召回的么？”

　　“你去过虚界？！”声道另一端的北辰沉默片刻，确定地答道：“不是本君。自从你隐入妖界，我在天界便无法知晓你的踪迹。我也是前些时日听闿阳说在魔界遇见你，才知道从前西辰宫对你暗中做的事情。”

　　不是北辰？！谢宝树顿时心中负疚减去了些：还好，如此说来自己亏欠的北辰还不算太多。
　　可那又是谁呢？

　　一个法力高强、且知道如何从虚界召回魂魄的神……

　　北辰忽然间开口，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天枢，其实，我一直很后悔……”

　　“阿树！”阿白适时地跑回他身边，像完成任务一般，眼巴巴地等他夸奖：“我道完歉啦！”

　　小兔儿跑得着急，额间小绒毛渗出些细细的汗，微微发光。谢宝树心里一甜，顿时忘了还在和北辰通话，忍不住抬手捋捋他头发，柔声道：“好，那咱们赶紧进宫去。”

　　嗯，姓冷的即便是神又怎么样，真要敢抢老子的兔子，照样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直到带着云曦来到泥匠小店之前，谢宝树都是抱着这种无所畏惧的念头。

　　他从来不怕与敌对阵，情敌也一样。

　　然而只见冷离原轻轻吹了口气，把从七绝匣中取出的西林尾巴往小泥狐身上一丢，尾巴便自动化为小泥狐九尾中的一根；小小狐狸昂首摆尾，与西林那副欠抽模样颇为神似。

　　一瞬间，泥塑的狐狸绽放炫目青色光彩，待光华褪去，转眼间已是变成一只有鼻子有眼、正常大小的赤色九尾狐。

　　谢宝树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呦呵，连狐狸毛的手感都和虚境中那条尾巴一样。

　　被连哄带骗拽来的云曦也当场傻眼了。

　　冷离原拿过小毛巾擦手，淡淡道：“现在可以召唤他了，抓紧吧。”

　　云曦愣愣问道：“不用弄个仪式、找个护法什么的？”

　　冷离原：“你要是喜欢排场，那样也可以。”

　　云曦：“……”

　　谢宝树艰难道：“……要不，云曦你先在这里试试，不行咱们就退货，找他麻烦要他赔。”

　　但他开始渐渐觉得，自己恐怕没那个能耐找冷离原的麻烦。

　　尤其是，当眼看云曦运起全部妖力在狐狸耳边喊了一嗓子、然后那九尾狐渐渐化为法身、西林就那么哈哈大笑着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谢宝树终于彻底觉悟到自己绝无可能和姓冷的拼个你死我活。

　　顶多是把自己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