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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沉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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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宝树心惊肉跳,生怕又招来什么出乎意料的魔物,忙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才不惦记天界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阿白还在赌气,面朝着湖水,手背在身后不理他。
湖面暗光粼动,湿润的风鼓起他的粗布衣袍、乌黑头发,挺拔站姿仍与从前那个新竹拔节一般的少年一模一样;只是如今他更加器宇轩昂,虽然与自己闹别扭时仍有孩子气,但已像一棵新长成的大树,枝桠鲜嫩,却令人能够放心倚靠。
谢宝树看着那身姿,竟不由得呆了。
阿白半晌不听他动静,便忍不住侧过脸瞄他,恰巧与他视线对接。谢宝树瞧着他微翘的鼻尖,仿佛作奸犯科被当场逮住,立即心虚地低下头,乱了章法。
奇怪,只不过是目光相撞而已,怎么心里震得跟被破城锤撞了一样?
谢宝树强装镇定,站起身抖抖衣衫,湖风拂面,衣衫已干的差不多:“带我回去吧。”他这么说着,不敢再看阿白眼睛。
阿白似乎也觉得气氛哪里不一样,不再耍脾气,默默走过来拉住他手,准备驱动传送阵。
十指相扣的一瞬,如闪电击中天灵盖,谢宝树浑身一颤。
风云翻涌过眼前,他松了阿白的手,晕乎乎地扒住客栈房间的桌沿,才勉强支撑自己没有摔倒。
阿白忙扶住他:“你仍是不能适应我的传送阵?快坐下缓缓。”
不是传送阵的缘故,是我只怕中了你这个小妖精的迷魂蛊。
谢宝树颓然坐在竹凳上,心道不妙。
确实不妙。方才握住阿白手的那一瞬,自己脑中竟油然冒出个想法:要是能一直这么十指交握着永不松开,那该多好。
不好、不好,自己竟对相处多年的小兔崽子产生了邪念——这是心魔,得治,得赶紧治。
阿白不明就里,见他脸色不好,蹲在一旁兔子一样扒着他腿,关切问道:“阿树你怎么了?是在鼎湖里被呛的狠了么?”
——我是被你小子迷得狠了。
谢宝树只觉自己被他的手轻轻一触,便像被火碳烫到,慌忙把他手拂开:“无妨、无妨,我歇会便好。”
门外传来小二的敲门声:“他哥,你们热水烧好了,管够,赶紧去灶房拎上来泡澡吧,小心你弟弟着凉。”
阿白答应着,起身下楼打水上来,倒进浴桶,吩咐道:“阿树你先洗,别着凉。”
谢宝树嘟囔:“怎么可能着凉?我又不是凡人。”
不过他确实是想要沐浴的,方才鼎湖的水虽清净,但毕竟是魔界的水沾在身上,即便风干也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房间不大,阿白倒完水就自觉地避了出去。谢宝树把脑袋浸在水里泡了又泡,直到感觉把乍然生出的邪念都祛除干净了方才爬出浴桶。
穿好衣衫,甩甩头发拍拍胸膛,顿觉六根清净,已重新变回了从前那个正直的男子。
嗯,一定是那魔界的湖水有问题,煽动他心生邪念;现下冲洗干净,自然就没事了。
谢宝树总算松了口气,随便捏个小法术烘干头发梳好,下楼去换阿白来洗。
他坐在楼下柜边,但想到小二并不知道他已经复明,虽是没带蒙眼布,却只好继续装成瞎子。
门外进来个闲汉模样的人,靠在门口和小二唠嗑。瞧见谢宝树,盯着他看来看去,悄悄与小二道:“你这客人唇红齿白的,不像是寻常百姓啊。如今镇里闹妖精,他长得这么俊,别是妖精变的吧?”
小二摇头,压低声音惋惜道:“他是长的俊,可惜是个瞎子。他哥带着他四处求医治眼睛,经过咱们镇,不是妖精——一早他哥还给了我两根莲藕呢。他哥长得也好看,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可疼他呢。”
那闲汉仍是瞪着他,目露嫉妒和怀疑:“这才春季,江里水急,哪来的莲藕?哎,那几个道长还没走呢,要不要请他们来看看?”
小二不乐意了,便起身哄他走:“谁有那闲钱请得起道长,别来搅我生意,去去。”
谢宝树虽是尴尬,也只能干坐着装作不知。待听得楼上房里动静差不多,忙不迭起身回去。
他到底是心虚,反而更加谨慎,敲敲门问:“阿白你洗好没?”等得到回音,才推门进去。
阿白虽是穿好了衣服,头发却还湿着,肩膀上被水滴下沾湿一片。
谢宝树从来不在意细节,此时不知为何操起心来,唠叨他:“你怎么不把头发烘干啊?瞧衣服都弄湿了,快擦擦。”
阿白拿起毛巾慢吞吞擦肩膀:“我从前就不爱用法术烘干头发,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今天爬山时我胳膊拉伤了些,抬不起来。”
谢宝树想不起来从前阿白是不是有这习惯,毕竟那时他只管采仙草、喝大酒,哪管这些小事。但瞧着阿白的吃力模样,他赶忙上前接过毛巾:“行了行了,我给你擦。”
阿白比他高,便自觉地乖乖坐在凳子上。谢宝树哪知道怎么给人擦头发,只好用毛巾把他一头湿发兜住,和面一样胡乱揉搓着擦干。
觉着差不多,便放下手瞧瞧,正巧阿白抬头看过来,对他甜甜一笑,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
谢宝树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整个视野全是这张裹在毛巾下、蓬乱湿发中的笑脸。
不对不对,明明方才已经洗掉魔界的湖水了,现在又是什么在作怪?!为什么浑身痒痒、心里跟被爪子抓挠一般?!
更要命的是!看着那红润的嘴唇、上翘的嘴角,他居然起了想亲上去的念头。
阿白见他捏着毛巾发呆,试探道:“阿树?”
谢宝树努力收起这些邪念,镇定地放下毛巾走到一旁看向窗外,含混道:“唔,这下差不多了,你去把水倒了,别麻烦人家小二。”
一定是心魔!不然他谢宝树怎么会对一手带大的小兔产生这种邪念?!
我是不是该去求北辰星君给我祛除魔气?!谢宝树思忖。
阿白过来拉拉他衣袖:“阿树你再帮我梳头好不好?我这样怎么出去啊?”
谢宝树一回头,果然阿白顶着一头被自己揉乱的蓬蓬乌发,眼睛亮亮,很是期待地看着自己。
帮他擦个头发就已是绮念丛生,还要给他梳头?!
谢宝树果断拒绝:“一边去,少得寸进尺!我刚能看得见了你就这么使唤我啊……”
话还未完,“嘭”的一声,两扇房门同时被吹开。谢宝树正奇怪楼内哪来这么大的风,还没走到门边,大团大团的香灰便迎面撒过来。
谢宝树猝不及防,呛进一口,咳嗽得上气接不上下气。阿白顿时火了,抡起一只凳子砸出去:“是谁干的好事?!”
只见门外楼梯口不知何时已列满数个穿着灰蓝道袍的凡人,身上行头看起来很像从前凡界的道士,唯独发型不一样:并没有梳起头顶发髻,而是半长不短、不到肩膀,头顶光溜溜,接近半秃。
谢宝树正奇怪这些人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们便齐刷刷将手中拂尘一甩,为首的那个白胡子半秃一脸正气,不由分说便呼喝道:“咄!你们两个妖人,还想躲藏到什么时候?!”
谢宝树听出来了,这便是今日在江边处决李义时那个大义凛然的声音——果然是道士,只是发型实在标新立异。楼梯下还站着方才那个闲汉,连小二也被唬住,缩着头趴在柜台后面。
只可惜雷声大雨点小,这些道士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是正经的修仙者,没有任何灵力,也构不成一点威胁,所以谢宝树连他们何时来到门外的也不曾觉察。
阿白根本不正眼看他们,只倒了杯水递到谢宝树手里,回头冷冷道:“你们这是找死。”
谢宝树顾不上喝水,连忙拽住他胳膊,将他手中正要集聚的法力拍散,低声道:“不可造次,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这几个凡人又伤不到咱们,犯不着跟他们计较、闹出动静。”
于是乎,两人被绑了手脚抬出客栈,引起围观百姓又一片轰动。人群中有谁叫道:
“就是他们!昨日就是这两个妖精突然出现在坟地里作怪!”
想来是李家的儿孙,认出了他们。百姓们更是一片附和,议论纷纷。
道士们决定趁热打铁,也把他们沉江,再为道观多造些声势。谢宝树和阿白便被直直绑在竹竿上抬起,往江堤上走。一路上这些道士还煞有介事地念起降妖伏魔咒语,如菜贩子浇蔬菜一般,用拂尘不停地往他们身上淋香灰水,真是狼狈至极。
阿白头发还保持着被揉成一团的鸡窝状,咬牙切齿:“这些凡人简直不知死活!”
谢宝树看着他,忍住笑安抚:“耐心点,让他们沉一遍,咱们就悄悄离开。往好处想,这下咱们连今天房费也省了。”
“可你不是怕水么。”阿白瞅瞅他,总算平缓了些,小声抱怨道:“自从跟着你就一直受穷……”
他这哀怨的语气倒像个埋怨相公的小媳妇。谢宝树忍不住想逗逗他:“那你往后还跟不跟?”
“跟!”阿白不假思索道。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快,自觉好笑,嘴角便又勾了起来。
谢宝树慌忙别过脸去。
不行了不行了,这小妖精一颦一笑都在给他下勾子,可叫他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