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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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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宝树这才想起,阿白总想跟自己一块进山,上次出门前便被他拉住不放,只好哄了他说下次会带他一起,这小子应该是一直记着的。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在这靠近凡界的偏远妖界地面上能长出那么珍贵的仙草么?老子要去的可是妖界魔界边缘的深山,自身都战战兢兢;你一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的小兔精,还不够那里的魔物塞牙缝的,老子带你去?!你当这是远足赏秋么?!
谢宝树正要简单粗暴地打发他,但还是忍住了。
——螽斯教育专家语录顿时在他脑中如洪钟轰鸣般响起:答应孩子的事情务必要做到,不能轻易食言,否则会失去孩子的信任。
唔,不能轻易食言,那么就得编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谢宝树知道这次轻易糊弄不过去,灵机一动把脸一板、以攻为守:“浑小子,你刚刚伙同外面的妖精那般坑了老子一把,这下大家都知道我谢二是个想诱拐幼齿的断袖,叫老子以后在这翠岗村还怎么抬头做妖?!不能轻饶你,罚你禁足!你给老子在家里待着,好好反省你犯下的错!”
阿白自知理亏,讪讪松开手,瘪了嘴唇委屈瞪着他。谢宝树见自己果然反败为胜,心下偷笑。
虽知说了也没用,仍是不放心地又加上一句:“还有,我不在家时,不许私下再去找乌家那小王八厮混!”
背上草筐,刚要出门,阿白从灶房急急追过来,将一个竹篾饭盒塞给他。
谢宝树摸了摸,还很热乎,打开一看,果然是一盒蒸熟切好的糖藕,圆圆藕孔里填的是饱满糯米,上面均匀淋着一层桂花糖浆,香气扑鼻。
他顿时心眼俱开,当即捻起一片放进嘴里,莲藕的清香与桂花的浓郁结合、加上弹牙的糯米,入口软糯、甜香满满,吃得他不由眉开眼笑。一高兴,他再捻起一片塞进阿白嘴里,赞赏笑道:“咱们家的小阿白,这桂花糖藕做得是越来越好吃啦!乖乖在家看门,待我采了仙草回来,炼一颗仙丹给你长长修为。”
阿白嚼着满满一嘴糖藕,一脸不屑。
谢宝树忙补充道:“我路上再捎些肉,等回来给你,这次保准不会再忘了。”说完不再耽搁,哈哈一笑,趁这小兔崽子没回过神来,赶紧闪出门去。
***
其实作为一只兔子,阿白既普通又不普通。
十几年前谢宝树带着他一路飘零,经过这妖界与凡界的边际之处,倒觉得此处远离是非、安定平和,便就此住了下来。
谢宝树向来邋遢疲懒,除了采点仙草炼丹糊口,其余的事全是甩手掌柜一个,连自己都养不好、哪里养的好别的活物;所幸阿白这孩子向来乖顺勤快,洗衣做饭全部包揽,家务活样样拿手。偶尔谢宝树多采了筐仙草,留下给阿白的份,剩下的换得余钱,便在村头酒铺喝个烂醉,喝完往田间地头随处一倒,都是由阿白出门去寻来,捡他回家。
与其说是他谢宝树抚养着阿白,不如是阿白照顾着他谢宝树。
但若仔细一想,阿白确实有些不普通的地方。
自从被谢宝树将他从鹰爪下救出,他一直都是兔子形状,小小一团、安静老实趴在谢宝树肩膀上,风尘仆仆行路时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然而待谢宝树决定在翠岗村停留时,忽如其来地,阿白便化出了少年模样的法身,帮着搬砖砌瓦、跑上跑下——仿佛是他早就能化出法身,却为了不给谢宝树在路上添麻烦而一直忍着没变。
这一点十分蹊跷:但凡一般带有灵根的妖精,要么由已修炼成人形的妖精所生,一落地便直接以婴儿形状成长,到成年之后才能自如地变化出原身;若是没这好命的,便要自己辛苦修炼个几百上千年,才能修得人形法身,因此一旦修成,便是成年人模样。
但谢宝树初遇阿白时查探过,他分明就是只无甚法力的幼兔,亦无父母在旁守护;本以为还要天长日久他才能修得人形,谁知他竟忽然间不声不响地便化为少年模样,这种情况倒是闻所未闻。
本想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的由来,谁知这孩子从不开口说话,竟是个哑巴。谢宝树起初尚有疑虑,暗暗观察了一段时间,教他些拳脚功夫、修炼诀窍,阿白只随便练一练,并不是很感兴趣;除此之外,灶边做饭、河边洗衣,偶尔和村里同龄的小妖精们打打架,确实全然是个普通兔儿精的模样。
谢宝树心宽,见此便不再怀疑多想:六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从前便对妖界事情不熟悉,更从没听说过还有兔儿精这种孱弱的妖物;没准阿白就是个特殊的、生来便能化出法身的兔精呢。
再说,自己现下这光景,几乎不能再潦倒落魄:当初装死躲出神界,如今藏在妖界,生怕被天庭发现自己的踪迹前来赶尽杀绝——如一条丧家之犬,毫无一点能被利用的价值,难道还有谁会费这等心思、在自己身边布置个这么隐蔽的卧底不成?
更何况,阿白那么温柔善良的孩子,又能害谁去?
想到此处,谢宝树颇有些愧疚:村里这些斤斤计较的市侩妖精们见阿白不会说话,便趁他在外面时成天欺负阿白、然后还到他面前来恶妖先告状,每每唾沫星子一大堆;可怜哑巴阿白不能说话,没法分辩,每次都默默蹲在一旁、委屈的眼泪在眶里打转。
螽斯教育专家说过:咱们不能娇惯溺爱孩子,但同时,咱们也要相信孩子;因为孩子还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要引导孩子把在外所受的伤害诚实地告诉家长,这样才能保护孩子健康平安地长大。所以,咱们家长在遇到外人责备孩子时,不能不问青红皂白,要耐心地与孩子充分沟通、了解真相。
所以上次,谢宝树擦干阿白的眼泪,问:“阿白,你诚实地告诉我,是你把蜣螂伯伯在路边晾晒的那些个粪球,啊不,那些他们家的饭团踢飞的么?”
阿白无辜地摇头,颤颤巍巍地在地上写到: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路过时脚滑了。
谢宝树便端上一盘绿豆糕饼,对打上门来的蜣螂精赔笑道:“您看,阿白他还是个孩子,您就消消气、消消气;要不,您趁天还没黑抓紧再去团几个?这盘绿豆饼您收下,权当我的赔礼……”
蜣螂精勃然大怒,当场掀翻了饼盘:“谢二狗你他娘的什么意思!这种东西,也配入我的口?!”
……
还有再前次,谢宝树也是耐心地问道:“阿白,你诚实地告诉我,是你把墨鱼伯伯的八只脚绕成死结的么?”
阿白无辜地摇头,可怜巴巴地在地上写到:我没有,我见他走路不稳,只是想扶他。
谢宝树便看着倒地挣扎、想努力解放自己八条腿的墨鱼精歉意道:“您看,阿白他也是出于好心,他还是个孩子,好心办坏了事……”
墨鱼精一口黑水吐在他脸上,骂道:“谢二狗,你他娘的是不是眼瞎!似你这般护短,难免以后阿白要长成个流氓混混,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
***
谢宝树来到地方,并不急着踏足进入,而是算算时辰,隐在谷口的一棵大树下侧耳聆听,静静等待。
很快,本就昏暗的山谷上空飞快地飘过一片阴暗乌云,沉沉恐怖黑影投在地面,乍看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凶龙飞过,谷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闷响与尖锐刺耳的鸣叫一齐回荡在山谷间,连绵百里的整座与歌山都被这阵巨响震得微微抖动。
谢宝树早有防备,及时卧倒在树影下,封闭了听觉。
若是有胆子大的此时抬头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片黑影并不是乌云,而是一群铺天盖地的黑色大鸟聚集飞过,那声震山谷的隆隆巨响便是它们的扑翅之声和高声鸣叫。
这群黑鸟平时分散在山谷中觅食,只要有其中一只发现哪个倒霉蛋贸然进入山谷,便会啼叫召唤同伴一起捕猎。谢宝树初来此处观察时见过它们捕猎:它们盘旋而起,圆睁赤色的眼睛,伸出钢刀般的利爪,在猎物头顶扇起死亡的飓风。然后,三三两两分为几队,轮流升空展开袭击,从高处向猎物吐出银色的闪电。被它们盯上的倒霉蛋们很少能够逃脱,大多丧命在闪电霹雳之下。
即使两百年前在神魔之战中打过头阵,此种情景仍是让谢宝树一见之下暗暗心惊,不由地庆幸当初的战场上没有这些魔鸟的加入。只是如此便更是令他恐惧:魔界那深渊般的黑暗之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神界没见过的厉害魔物?
怪不得从前北辰星君曾在阵前悄然叹息:“上古神族已皆尽凋零衰落,如今的神界,哪里还有真正的战神?魔界根本未将咱们放在眼里,这场对决亦不过是儿戏般的小打小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