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33、菁雾

　　谢宝树从前骤然被北辰星君从凡界提上神界，本是下定决心要以北辰为榜样，做个高洁出尘、无欲无求的神仙，好不容易磨掉一身凡人的毛病；谁知一朝巧遇西林，一神一妖顿觉臭味相投。

　　记不得那是谁的宴席，正值谢宝树辛苦难耐的戒酒期间，坐在北辰星君身后，面对着满桌佳酿琼浆生怕意志动摇，应付完虚礼便悄悄溜出大殿透气。谁知走出后殿偏门、刚绕过淡金鼎柱，便闻见一股勾魂摄魄的浓郁酒香。

　　哎呦娘哎，这可比方才席上的酒香得多了去了！

　　忍不住顺着香味这么一嗅，方咽了咽嘴里口水，就听有谁哈哈大笑：“小神将，你也识得这酒好处？”

　　谢宝树转脸，便见一个身穿章丹锦袍、头戴紫玉晶冠的俊俏男子随意地跷着一条长腿歪坐在白玉石阑干上，一双细长狐狸眼中端的是风情万种，正举着个晚霞烧云色的酒葫芦，对着自己这边炫耀似地摇晃。

　　两个酒鬼甫一对眼，精光一闪，瞬间便知彼此是同好。

　　那男子一掀衣摆，利索地翻过阑干，自来熟地拍他肩膀，递上葫芦：“兄弟，来一口。”

　　谢宝树义正言辞地拒绝：“多谢尊驾美意，但北辰宫规矩，不得在宴席之外饮酒。”

　　男子不为所动，嗤笑一声，打量着他肩章上的七星图案：“呦，还真是北辰宫下的小神将？别装了，你明明都馋出口水了。也难怪，你们天庭的酒都淡得像水泡醪糟，来，尝尝这个！”

　　谢宝树到底没忍住馋虫，接了这妖精的酒葫芦，从此戒酒便成泡影。

　　每每憋不住酒瘾时，他便悄悄跑到妖界找西林喝酒。为免通传繁琐麻烦，西林干脆便将菁雾宫的进出口诀以及穿越雾障的方法告诉了他。于是谢宝树每次都顺顺当当溜进菁雾宫，跟着西林喝酒吃肉；偶尔还一同扮作寻常妖精，去诺城赌坊中大展身手，好不快活。
　　***

　　也许是因为妖精们都是源自草木虫鱼、飞禽走兽，受山岚雨雾润泽，六界之中当属妖界术法最能贴合顺应自然之力、灵活机变，菁雾宫便是如此。

　　甫一踏进雾中，便再听不到方才宫墙下的杂乱呐喊，四下安静得能听见阿白紧张的心跳。

　　尽管在此危急时分，这菁雾宫的雾气丝毫不染浑浊，仍是纯净舒展的。一团团绵软的雾气扑在脸上，叫谢宝树忆起儿时在集市上大哥买给他的棉花糖，丝丝缕缕，只咬一小口，大团糖絮就那么轻柔地粘了满脸。

　　他凭借记忆，感知脚下地面露出的古老树根走向，轻车熟路地领着阿白向宫室方向走。

　　想是此时雾气较从前更为深重，落后两步便极易走散，阿白谨慎，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谢宝树边走边交待他些待会进宫的礼节，这小子却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过了片刻，他方才问道：“所以阿树你进菁雾宫是要做什么？”

　　西林尚在世间之事机密重大，谢宝树想着让阿白知晓并无益处，便含糊回答：“去找大君之妻，告诉她一件关于大君的重要事情。”

　　不过好在阿白了解他的说话习惯，并未追问此事详情，而是随意转了话题问道：“你曾与大君关系很好吗？”

　　妖界皆知西林已经离世一千年，谢宝树不欲多说，概括道：“我从前常与他一起喝酒吃肉，哈哈，算是酒肉朋友。哎呦——”

　　忆及酒肉，舌尖不自觉又涌起菁雾宫中那几坛“逍遥游”的滋味，只觉喉咙痒痒；不留神抬脚低了些，磕在凸起的树根上，左脚踏着湿滑草叶猛然一歪。

　　幸好后面的阿白警觉，伸手一把兜住他，才不致摔倒。

　　自从眼睛致盲以来，谢宝树已不知是第几次感到深深的郁闷与挫败：短短半天不到，他已经如同弱不禁风的娇娘一般、前前后后已被这小子抱进怀里三次了！

　　昔日家长威严，如今尽数扫地。

　　这还不算，偏这小子还关爱残障病患一般地扶住他，蹲身卷起他裤腿、检查他脚踝，语气软软问道：“阿树你是不是崴了脚？我背你走吧。”

　　谢宝树当然严词拒绝：“我哪有那么娇弱？！而且我不踩着地面树根的话还怎么辨别方向？”

　　然而抬脚再落地，脚踝处经络一颤，疼得他一个激灵——果然是崴了脚。

　　一躺八百年，法力没了、连筋骨也变脆了。

　　不管它！从前征战遍体鳞伤都不算大事，如今不过崴个脚而已。

　　为了颜面，谢宝树决定忍住不吭声，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阿白也没再坚持，走在他左边，拉住他胳膊，带些撒娇语气：“那你拉着我走慢些，我方才差点没跟上你。”

　　谢宝树嘴上仍是抱怨：“这还不是怨你把我手杖丢在村口……”

　　不过走出几步，谢宝树方才察觉：这小子其实是扶着他、手臂充作手杖让他支撑借力，如此他脚下便可少些疼痛。

　　他便闭了嘴，颇感欣慰：毕竟这小子如今这么体贴孝顺，和自己从前对他的成功教育不无关系。

　　浓雾之中，地面覆满带露的茂密小草，散发清新香味，但也降低了他对树根的感知。为免走错，他便专心致志地用脚步丈量地面距离，辨认路径。

　　浓雾渐渐打湿头发，偶尔有垂下的柔软菁树枝条轻轻刮在脸上。谢宝树记得，这雾障上空笼罩着无数交错的枝桠，仿佛是从虚无半空倒着向地面生长；别说雾中视野模糊，即便看得清楚，外人也不可能知晓树干位于何处。但西林交待过，沿着随便一条树根在地面的连绵凸起一直走，中间不能断开，遇见岔口便往右拐，不管拐多少弯，最终便会到达那棵老菁树下。

　　谢宝树不急不慢，阿白仿佛想着什么心事，也默不作声。两人就这样在浓雾中相扶并肩，走了不知多久。

　　脚下跟循的树根逐渐变得粗壮，应是离那棵菁树的参天树干不远了。

　　谢宝树很是振奋，轻声交待道：“待会到树下随便拉一下枝条，便会有叶子过来载；咱们乘上叶片，待我念动口诀，便可进到菁雾宫的内庭，你只要跟紧我便好。”

　　到得树下，亘古浓郁的树脂香味沁人心脾。

　　谢宝树凭着记忆摸索拉动枝条，果然林间婆娑作响，闻得一根细枝带着树叶悄然飘落脚边。随即是一阵树叶刮擦草叶的沙沙声响，谢宝树知是这片树叶在着地瞬间变为七尺见方，便放心地拉着阿白走到其上。

　　叶片载着两人缓缓腾空，慢悠悠向上飘升。

　　耳边掠过一阵几不可察的振翅之声，谢宝树虽觉罕见，亦欣然伸出手指表示欢迎，感觉到手指微痒，是其中一只轻轻停在指尖，很是开心，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举到阿白面前：“看，这些小东西是……”

　　“啪！”

　　一个巴掌拍在他手上。

　　谢宝树还没来得及说的下半句：“……是这棵万年菁树诞育的精灵，是不是很可爱讨喜？”便噎在喉咙。

　　“……你小子做什么？！”

　　阿白无辜道：“我以为是蚊子哪……”

　　谢宝树火冒三丈：“你是不是手欠！你……”

　　话还没说完，树枝之间便是一片低沉的愤怒尖啸。古树抖动震怒，脚下叶片忽地剧烈颠簸，猛然向上一弹，将他们抛上空中。

　　菁树遮蔽下方使不出法力，谢宝树边往下坠，边心道：“要糟！熊孩子害我！”

　　阿白将将在空中拉住他手，便又是“呼——”的一阵急速风声，谢宝树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便似被人从空中用无形的巴掌向旁边重重拍了一下，撞在被相向拍过来的阿白身上，顿时眼冒金星。

　　接着，周身似被一块巨大丝绸全方位地紧紧蒙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触手一摸，这才明白是方才那片叶子重新包抄过来，像包粽子一般将半空中的他们裹在其中。

　　粽子叶里，阿白一手抱住他，立时就要抬起另一手去撕扯叶片。

　　谢宝树忙按住他道：“不行！这棵古树是菁雾宫守卫，灵力深厚。你刚拍散一个精灵，惹它发怒；再撕破片叶子，咱们今日都得交待在这！且让它消了怒气，才会放了咱们。”

　　毕竟是自家熊孩子惹的祸，怨不得别人发火。

　　果不其然，连着叶片的枝桠如同被打了七寸的长蛇，昏天黑地好一阵翻腾，上上下下在空中乱甩，发泄着怒火。

　　叶片里的两人如同被小虫被捉进猪笼草，可怜兮兮蜷作一堆，被晃撞得七荤八素。

　　若不是像被拍烙饼一样紧紧按压在一起、抬不起手来，谢宝树简直想给这小子一拳：“……从前村里妖精说的对，你小子、总有一天要给我招祸！那小精灵招你惹你了，你拍它作甚！啊——！”

　　叶片忽然重重撞在树干上，嘭的一下，谢宝树惨叫，只觉脊柱即刻要断开、躺了八百年的老胳膊老腿散架一般晃荡。

　　阿白忙用手臂环住他后背，替他垫着缓冲撞击，同时很委屈：“……你又没告诉我不能拍！”

　　“——胡说！从前我分明有教过你要爱护小动物！”

　　“——蚊子又不算！”

　　“——老子都说了那是小精灵！！！你、你给我闭嘴！”谢宝树晕头转向，且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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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菠萝 小天使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