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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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宝树犹自不信，用力跺跺脚，脚底踏在九道暗棱上，又仔细分辨清脆的回音，这才确认踩着的是两块三尺见方的石砖——他们确实已是到了诺城！
很久之前他经常来到诺城寻西林喝酒，记得菁雾宫前大道上所铺的每块青砖上都刻着长长短短九道直棱线条，乃是九尾狐族的标志，不会弄错。
难道如今诺城起了战乱？！怎么回事？
但来不及思考这个，谢宝树首先蹙起眉头，松开阿白的手：“你会用传送阵？谁教的？”
驱动传送阵不仅需要相当的法力，而且要求施法者对自身积蓄的法力运用纯熟自如，并不是一般的妖精能够掌握的法术。
阿白并不立即回答，只简略道：“一别八百年，很多事情都说来话长。阿树你是要在此时与我叙旧，还是先忙你原本要做的事情？”
谢宝树还未答话，已闻得“嗖嗖”几声，一阵乱箭朝他们飞过来。有谁在粗鲁地吆喝：“那边的两个是从哪冒出来的？”
“是不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先抓来再说！”
他虽看不见，但昔日从混乱战场厮杀一路过来的敏锐感觉还在，忙重新拉住阿白，凭着记忆辨认出菁雾宫方向，向那里疾奔：“也罢，以后再慢慢再说，现下去菁雾宫！”
刚奔出几步，就听后方尖啸声密密麻麻追过头顶，谢宝树拽住阿白猛然急停，如狡兔在奔逃中甩脱鹰鸷，脚步灵活，直直一旁变道拐去——
“呯呯呯——”，什么东西一连串落在方才他们所前行几尺之处，随即爆/开，熟悉的阴冷淡腥气味顿时蛮横扑进鼻腔；地面大震，奔跑中的两人几乎被随之袭来的强劲气流掀翻在地。
谢宝树现下法力低微，连个防御结界也造不出来，只本能地想将阿白往怀里带去，想替他挡住后面崩裂乱飞的碎砖。
谁知这小子下盘稳得出奇，谢宝树于奔跑中拽他，竟没拽动，反而自己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
却并未摔倒。原来阿白眼明手快，顺手一抄他腿弯，稳稳地把他打横兜了起来，仍是脚步如风地往菁雾宫跑去。
——这就尴尬了。
除了幼年时期，他谢宝树何时被谁这样抱过？
呵呵，从前挥动八方画戟战千军不退不倒，如今娘兮兮地被自己救过的小兔崽子抱着在妖界逃命。这可真是好样的。
小兔崽子边跑还不忘低头叮嘱：“阿树你把头靠我肩膀上，往我怀里缩着点，别被飞石伤了。”
谢宝树：“……”
他第一次深深地、由衷地感谢妖界上空遮天蔽日的混沌，令神界无法监视，不仅从前庇护容留自己躲藏，更是挡下现在这丢脸一幕——若是被天上那些旧同僚看见他，昔日贪狼星使、神界先锋将，这楚楚可怜模样，这张老脸真是半点也要不得了。
半晌，他终于捡回自己的声音，清清嗓子，很自然地忽视目前的姿势：“……方才那是，竟是冯蛇族的搅海寒镝？！阿白，你看看那些放箭的是不是穿着青色衣衫、前胸有漩涡图案？额对了，”他努力轻描淡写道：“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但周围显然是兵荒马乱，远处不时传来厮杀的呐喊、妇孺的尖叫，还听得后面那伙妖兵正在紧追不舍。阿白正跑得呼吸急促，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并不回答，自然也没把他放下。
谢宝树从前惯在战场纵横，听着四下如此情况，不由握紧拳头，只恨现在法力损耗，连自保也做不到，更无力制止战乱。
地面显是凌乱不平，阿白脚步高高低低，还得忽左忽右地躲闪着后方的飞箭，手臂虽是颤抖却把他牢牢抱着：“阿树你抓紧我，别往下滑，那样咱们能跑快些……”
听见这句话，一瞬间谢宝树有些恍惚，恍若时光倒流，回到千年之前凡界的甪同城。
眼下的情形，想必与那时很像：城里四处是乱兵流火，大哥抱着他虽是跑得气喘吁吁，却始终不肯抛下他独自逃生。小小的孩子用两条短细胳膊搂紧大哥的脖子，睁大眼睛看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
大哥一向文弱，却不忘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阿树不怕，抓紧我，咱们再跑快点……”
……
与那时的大哥不同，现下阿白矫健地越跑越快，七拐八拐之后，居然甩开后面追兵，再听不见他们的声息。
他拐到一个僻静墙角边停下，这才回答谢宝树方才的问题：“……没错，这些军士穿的就是冯蛇一族的青色兵服。阿树你怎么猜到的？”
从前西林带去狼顾川中的援兵里有冯蛇族军士，谢宝树当然识得他们声震妖界的搅海寒镝：发射时三人一组，两人肩扛底架、一人拉起机括，冷冷蛇首寒镝呼啸弧旋着飞出，如毒蛇吐信，击中目标后立即炸开，散发出仿佛来自海底的淡腥气息；当然，往往还伴随着目标皮开肉绽时的血腥味。
但从前冯蛇族可谓是妖界仅次于九尾狐族的显赫大族，已与九尾狐族联姻了好几代，西林的夫人云曦便是冯蛇族女子。为何冯蛇军士在王城战乱中不在菁雾宫镇守护主、而是带着他们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在此处胡乱拦截路人？
谢宝树思虑重重，随口答道：“从前我见过。现在咱们离菁雾宫应是不远了，你且……”他本想说“你且先离开此处避乱”，忽然意识到目前他竟还被阿白抱在臂弯，含糊道：“……你且放我下来。”
阿白这才乖乖松了手，扶他落地站稳。幸好谢宝树脸皮厚，自行忽略方才被抱着逃了一路的丢脸状况，严肃地重开话题：“抱歉，我并不知诺城现在竟是这个状况，早知道便不该连累你一道过来。你既是会用传送阵，现下不要耽搁，把剑给我便好，你立即离开。”
谢宝树说着，伸出五指仔细辨认气流涌动中带来的信息：淡淡飘过来的是菁树的浓郁香气，依稀夹带些西林从前一贯喜欢用来熏殿的水果香味，菁雾宫应是就在自己左前方；还有四围满满鼓动的杀气与雾气在空中交锋的震颤，应是菁雾宫应急展开了浓雾与菁蔓，作为防护屏障；血腥气却并不浓重，想来杀戮尚且不多，倒是万幸……
他短暂测探片刻，收回手时却发现阿白没动静，还站在旁边。
谢宝树知道他不放心独自离开，但现下也没时间多宽慰他：“怎么还不走？不必担心，我对菁雾宫熟悉的很，连进宫的秘密口诀我都知道。你送我到这里已经是帮了大忙，之后我自己能……”
“阿树！”阿白似忍了很久忽然爆发一般，冲他低低吼了一声，打断他话：“——今后，你能不能，别再说要我自己先走之类的话了？！”
声音似是中压抑着很多情绪，听着委屈又无奈。谢宝树乍然被吓了一跳，伸手探了探，发现阿白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谢宝树这才明白，从前在与歌山分别时自己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现下又这么说，这孩子是回忆起当时凶险情景，害怕自己又会遇险。
他努力挤出笑容来：“我这回可不是骗你。你看菁雾宫四围现在是不是起了浓雾？那雾看着稀薄，其实是道大树枝桠围绕的无尽迷障，身在其中什么也看不见，瞎不瞎没有分别；反而我熟悉地形，自己单独行动更快。”
阿白却是从前倔强任性脾气上来，不容他多说，手臂一横、撑在墙边，拦住他去路，他虽是看不见也感觉到那股压迫蛮横：“今日你要么与我一同进去，要么就别想进去。”
如今这小子到底是长大了胆也横了，想当年他好几回缠着自己带他去采仙草，只会摇着自己手臂哼哼唧唧地撒娇，那时多好糊弄啊。
谢宝树短暂感慨之后，只得松口妥协：“那好，待会进入树间雾障，你千万别与我走散；若是迷了路，没个十天半月可绕不出来。”
阿白倒也答应得爽快：“都听你的，不拖后腿。”
迈步之前正谛听周围动静，忽然腿弯一飘、后背一仰，离了地面；待明白过来，谢宝树：“……你做什么？”
阿白很自然地答道：“先得抱你去到那菁雾宫墙边啊。”
手足无措地被这小子重新抱起，挨着他胸膛，近到连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都感觉得分明。
“你——！”谢宝树终于按捺不住火气，习惯性地想往他脑门上弹栗子，手一抬却摸不准他脑门在哪，只好生生停在半空：“老子自己有腿！放我下来！”
“这样不是比较快么……”阿白嘟囔，悻悻把他重新放在地面，却自觉地拉过他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弹吧。”
他如此这般，谢宝树哪还下的去手：“……哎罢了罢了，算你小子乖觉。”
唇边不觉漾起笑意。原本，乍然久别重逢，总觉得这小子变了很多，有种说不上来的隐隐陌生；这么一闹，倒像是捡回了从前相处时那毫无顾忌的亲密感觉。
两人绕开包围在宫门附近的重兵，谢宝树凭着记忆，摸到南宫墙边缘的一丛茂盛冬青树边，三步两步，悄无声息地带着阿白迈进浓雾迷阵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