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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赌局 ...

  •   曾经,他将北辰视为头顶唯一的星光。

      第一次见到北辰星君,是在凡界横尸遍野的战场上。谢宝树摘了头盔、放了长戟,见身上衣袍浸满血渍,便扯下自己的先锋将旗去裹手下传令兵的尸身。这个传令小兵方才十五岁,平时机灵的很,总爱哼几句家乡小调,谢宝树很是爱听。

      谢宝树跪在地上替他理好头发衣衫,将他仔细裹好,扛起来正要往战场边缘挖好的大坑边走时,无意间瞥见城墙上立着一人。

      大战之后,处处残破狼藉,天上沉云地上硬土,茫茫之间只有猩红与苍黑两种颜色。

      但这个人却穿了一袭月白衣袍,领裾紧束,年轻的面容白皙清秀,显得过分洁净,眉梢眼角间有些遮挡不住的凌厉,衬得原本柔和的月白色也变得刺目。

      那人临风站在城头,绺绺乌发、月白衣袍在大风中翻飞,却无凌乱之感;他俯视着战场,此时恰与谢宝树对视,目露悲悯。

      那种高高在上的悲悯令谢宝树深感不屑,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坑边走,心道这又是哪个上面派来督战的无知文官。

      却不承想,那人却是宿国朝廷派来的新任大元帅。

      ——当然,那只是天庭中威名赫赫的北辰星君在凡界短暂停留时所使用的身份而已。

      在后来的历次征战中,北辰看出了谢宝树不同凡响的战力。偶尔两下交谈,倒也算投缘;渐渐地切磋武艺,北辰还会教他些招数,算得上半个师父。后来,谢宝树坦承自己吃过龙鳞树的果子,北辰星君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凡人身上竟然藏有珍稀的龙神之力。

      所以,他谢宝树以无功无德的凡人之身,被破格提上天庭,成为北辰宫下第一战将,司星贪狼、名唤天枢。

      再后来,魔界大君渐期骤然挑起战端,神魔之战一打便是陆陆续续一百二十年。

      那一次谢宝树带着先锋军,在魔界边缘的狼顾川中冲锋陷阵时被渐期用重军围困,幸而妖界大君西林闻讯带兵赶去支援。僵持不下之时,渐期却祭出个赌盅来,以抓获的先锋军和妖界部下为筹码,邀他相赌一局。

      谢宝树与西林之前因脾气相投、惺惺相惜,空闲时常常一道喝酒厮混,亦没少偷偷违背神界规矩私自赌博;且被抓获的部下都是从前在凡界行伍便跟随在自己身边征战、经北辰允许被自己提上神界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不管。

      所以他拱拱手,坐到渐期对面,赌了。

      谢宝树至今仍将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
      狼顾川中怪石嶙峋,赭色山丘下是魔兵的重重包围,层层刀枪黑压压如乌云垂落地面;中间清出一块平地,却摆上一张精致赌桌,那情景甚为诡异。

      那些仅剩的、在凡界起便跟随自己征战的兄弟们被三刀六洞,滴着血绑在一边,明明痛得脸都变了形,却仍纷纷粗着喉咙朝他大吼:“大哥!不要与这魔头多话,咱们只管刀枪上前,与他拼命!便是输了死了也不怕!”

      渐期一挽曳地袍角,优雅落座,似不闻川中刺鼻血腥气味,慢慢端起梨木几案上的黛瓷茶盏啜饮。虽是身为万魔之首,他却偏偏仿作神界打扮,连盔甲也不穿,身着一袭轻盈月白衣袍、头上插着古朴青玉发簪;若不是满身满眼笼罩的暗黑魔气,乍一看倒与北辰星君颇为相似。

      只不过同样是美如冠玉的脸庞,北辰星君全然是望尘莫及的高洁,行止端方;而渐期却斜倚着身旁随侍的妖艳魔族女子,一双细长的双眼里满是狠厉邪魅。

      渐期褐色眼眸一挑,葱白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长发,似笑非笑地将谢宝树上下打量一番,凉凉道:“贪狼星使,你与你这些部下倒不似天庭其他神将的做派、肯将生死置之度外呢,本君很是佩服。听说,你原是北辰从凡界破格提上天庭的,果然还留着些凡人的热血忠勇。只不过,你可有想过,你这些部下若是凡人,哪怕战死沙场,魂魄却还能途经冥界转世、再入轮回;可一旦身为神将,若是身死,那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消散在六界之间——本君不明白,那北辰星君不过是临时送你们个神将头衔,实际是要利用你们维护神界、白白消耗你们,你们却何苦如此拼命呢?”

      谢宝树早知魔物最擅长蛊惑对手心志,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斩钉截铁道:“大君少些废话,还赌不赌了?若再拖延,待得天庭援军到此,怕是由不得大君。”

      渐期掩口一笑:“本君是不是在废话,星使你自己心中有数。且看那北辰到底会不会率军来援,便知分晓。本君却是好奇,”他状似轻描淡写地瞟了瞟谢宝树,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杀意:“似你这般平庸材质,不过有几分莽夫之勇罢了,到底有何处值得北辰格外青眼?”

      谢宝树虽是想拖延时间,好等到北辰派宫下其他将领前来增援解救,但眼见手下所剩不多的兵将听了渐期的话,一个个都面露游疑,显然是心志开始动摇;他实在忌惮渐期的蛊惑之术,只好全然不理,伸手作请:“闲话少叙,大君且请。不过咱们有约在先:若是在下赢了,便请大君释放我这些部下。”

      渐期自己将那妖界拿上来的大红赌盅漫不经心查看一番,便推过来,容他与西林检验,笑道:“不错,但你若输了,从此便归入本君麾下、替本君效力。哈哈哈,真想看看到那时,北辰脸上是什么表情……”

      西林着一身幽紫琉晶甲坐在一旁,只觉盔甲繁重压身,听得早已不耐烦,与谢宝树一起细细检查了赌具,冷笑道:“渐期,你且别嚣张得太早,谁赢谁输尚无定论。本君坐在菁雾宫里玩骰子的时候,你还不过是魔界里籍籍无名的小卒,今日就不信赢不了你!”

      渐期也不生气,只笑道:“都说九尾狐一族最是精明,算无遗策,可本君看着西林兄倒是豪爽真性情。也罢,本君本就无意与妖界为敌,只是平日律下不严,让妖界受了些滋扰而已;西林兄还是不要掺和这事为好。这样,待会无论本君与贪狼星使谁输谁赢,你妖界的军士,本君都会毫发无伤地释放。”

      西林本在愤慨,闻言略略收敛迟疑,却仍是没有接话。

      谢宝树知道西林虽与自己交情深厚,但他身为妖界大君,凡事不得不为妖界大局考虑,并不苛求他与自己并肩坚持到底,不等西林表态,便一锤桌面:“好,既是大君有此一言,便不会为难妖界。眼下就你我开赌,一局定音!”

      渐期点头,笑道:“赌局是本君相邀、赌具是妖界提供,公平起见,便请星使来摇这骰子。”

      谢宝树看看西林,西林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放心,他便捧了赌盅在手,摇晃起来。

      围坐在桌案边的三个男子都不动声色,暗里却已是各自施展本事相互角力。

      渐期挽起广袖,意态舒徐,优雅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实则正在加强法力,一边运行魔界独有的读心术法,向谢宝树袭来;一边向赌盅包围而去,想悄然渗入、左右赌局。

      谢宝树闭目,运起全力架起屏障抵挡读心术,同时也不甘示弱,也在手中赌盅上暗暗加力,阻隔渐期。

      然而这赌盅原是妖界的千年槐木制成,与制作七绝匣的金石槐木同属一种,虽不及那般名贵,却也材质陈厚、木纹密实;一旦闭合,便是严丝合缝,渐期与谢宝树斗法之间,竟都无法将术法打入赌盅内部。

      谢宝树一边撑起法力,一边静心谛听,想分辨出赌盅中骰子的转向;但赌盅内里还铺了一层石棉,将骰子撞击之声严严实实闷住,他听着竟是毫无头绪。

      谢宝树不由看向西林,却见西林虽神色不变,眼中却亦有焦虑。

      妖界法力本质上不似神界纯净坚定,因此读心之术对西林影响更大些。西林正忙于化解渐期的压迫,见谢宝树看过来,便冒着风险秘密传音道:“此番连我也听不出来该押大还是押小;不过这是我妖界的东西,既是我听不出来,这魔头也不可能听出来。看来只好拼拼运气了。”

      三方在赌盅上斗法,谢宝树晃着赌盅,手臂早已酸痛却不敢贸然停下;然而他法力本就不及渐期,方才破阵突围时更是消耗不少,实在无法再僵持下去,只好将赌盅放定在几案上。

      两下押定之后,渐期略略坐直,便作势要伸手去揭开赌盅。谢宝树忙喝道:“慢着!”

      他深知魔物行事诡诈,见渐期如此,生怕他趁机做手脚,不由着意防备。

      渐期也不生气,一眼瞟来,嘴角一勾:“既然你不放心,那星使便先请吧。”

      谢宝树实在没底,额头沁汗,心下只打定主意:若是赢了能救出兄弟们最好;若是输了,我虽不能违约,但也绝不能与魔界同流合污,只能自毁神元、陪兄弟们一同魂飞魄散便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白鲸天使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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