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26、虚界

　　西林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只听见一声长叹，颇为不爽，尾巴便抽在他身上：“我说谢二啊，哥哥走后有谁怎么着你了？从前咱们向来喝酒用大碗、恩仇不过夜，怎么如今倒变成个唉声叹气的性子？”

　　谢宝树回过神来，便把自己后来的境遇和方才的猜想都告诉了他。西林没话说，只哼了一声：“若如此说来，那北辰星君还算有点良心。不过那也比不上我啊，哥哥我为了你这个兄弟，差点灰飞烟灭，可比他够意思多了。”

　　谢宝树不想再提北辰，只好奇道：“你这老狐狸倒真有能耐，是如何躲过万噬咒的？”

　　“嘿，兄弟我好歹也是妖界大君、万妖之首！怎么会被那魔头一招就玩死？”西林得意洋洋。

　　谢宝树不搭理他，等着下文——西林乃是妖界的有为君主不假，但那魔君的一招可不简单：渐期煞费心机、集中法力设下万噬咒，乃是一击必杀之术，原本是要留着对付北辰星君的，轮到战斗法力远不及北辰的西林身上，更绝不可能失误。

　　“呵呵，其实吧，这得靠哥哥我的品格过硬……”西林见他僵着脸不买账，只好道出真实原委：“你也知道，我家那婆娘云曦向来管我管的紧，成日里怀疑我在外面、咳，做对不起她的事情，这纯属冤枉我不是嘛！”

　　谢宝树仍是不予置评，面无表情地听着。

　　西林见他不捧这个哏，只好自己往下说：“有一日我给她逼得没办法了——她哭哭闹闹，引来她娘家冯蛇族七个大兄弟一齐跑到诺城、把我堵在菁雾宫里，硬是把我拖下王座要揍我，我就只好拿出诚意赔罪了呗——就给了她我的这条尾巴。”

　　说到此处，西林略略尴尬：“旁人不知，咱九尾狐虽有九条尾巴，但精魄与法力一半都系在其中这最小的一条上，其他的尾巴即便断了折了也无大碍，只有这一条却最是要命。我那时就跟七个大舅子说，把我最要命的这条尾巴给云曦保管，就等于让她拿捏着我的小命了，他们才肯善罢甘休。咳，我后来也想偷偷把尾巴拿回来，谁知云曦她有件厉害嫁妆：冯蛇族老太君给她的七绝匣。放进匣子里的东西彻底与世隔绝，除了匣子主人，就算是天帝，不，就算是北辰星君，降八十一道天雷都别想拿出来——那婆娘就把我的尾巴存在那里，叫我拿不着。”

　　谢宝树听到此已然明白了：“所以，那天咱们与魔君对赌的时候，你其实只有八条尾巴在身上。你现在残留的这条尾巴，如今还好好地在你媳妇的嫁妆箱子里；只要她不拿出来，万噬咒就追不到你现在的这条尾巴。”

　　“哈哈哈对，无巧不成书——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我那婆娘虽一向好奇、爱乱翻乱瞧的，此番却能一直不去打开那匣子，果然关键时分还是她可靠！”西林尾巴一竖，以过来人的姿态嘿嘿笑着：“谢二你是还没成家体会不到啊，这男人的命根子啊，还是交在老婆手里最放心。”

　　唔，我的东西向来是交给阿白最放心，用不着拿什么七绝匣装，也绝对不会给弄丢弄坏了，谢宝树想。

　　但想到阿白，谢宝树心中一痛，忙问道：“你方才说，我已经睡了八百年，可是真的？如今，要怎么样才能出得虚界去？”

　　“你想是受伤太过严重，足足睡了八百年零二十一日，”西林叹道：“就是我在此处待了两百年五个月二十八日的那天，忽然就见你小子闭了眼晕倒着出现在此处。哎，老子每天除了修炼，都陪着你这昏睡猪猡数日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至于出去么，要是我有办法出去，老子早就出去回家找媳妇了，还会在这陪你耗着？话说，你晚我两百年进来，那时……妖界，还有云曦，都是何种光景？”

　　他语音忽然低落，谢宝树知道他挂心，只照实说道：“你走了以后，我……后来也受了点伤，没能照应云曦；听说她一直在诺城守着菁雾宫君位，妖界平安无事，只不过妖界君位空虚，大家行事都谨慎低调些。”

　　西林一怔，声音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她一直守在菁雾宫？她为何还守着，明明可以……”他止住了话头，很快又吸着鼻子哼道：“罢了罢了，哥哥我又不在家，谁稀罕你去照顾我老婆？！都平安无事已是最好。瞧你遍体鳞伤的，呵，尤其是那心口被捅过的大窟窿，能活到现在还能醒转，算你小子命大。话说，你这是记挂着谁啊？”

　　“啊？”谢宝树被他最后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一愣。

　　西林啧了一声，解释道：“你可知道这虚界里的精魂本都是因为受了重创，该是消弭于天地之间的，可是虽然身躯残破或是魂魄不齐，却能守住一缕精魂固执不散，在这一无所有的虚界里苦熬日子，无非就是因为心有执念、不肯消散。而他们大多数的执念便是恨，须知情爱易生变、喜乐不长久，但仇恨滋味最易刻骨铭心。可你我都不是那种性子，那便是因舍不下而执着不散：我呢是放心不下婆娘和妖界子民；可你小子是舍不得谁？是不是那个叫‘阿白’的？”

　　谢宝树一怔：“……你知道阿白？”

　　“是啊，你本来一直昏着跟死了一样，最近几年忽然开始在梦里叫这个名字，我这才料到你快醒了。”西林仔细观察着他神态变化，敏锐地嗅到了八卦味道，尾巴上的狐狸毛顿时根根激动地竖起，嘿嘿坏笑着跳起来抽打着他：“有戏啊，有戏！你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小神将，这方面居然开窍了？快跟哥哥说说，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小姑娘？”

　　谢宝树嫌弃地把在自己身上乱掸的狐狸尾巴搡开：“滚滚滚，什么小姑娘？！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浑身长色心么？！阿白他是……是我从前救下的一只小白兔。”

　　眼前虽是黑暗，却立即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阿白的各种模样：趴在自己肩膀的一团白毛，红石榴籽般的眼睛，紧紧扒住自己的小爪子；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蓬松的头发被微风拂动，展颜一笑时上翘的好看唇形……

　　那日在与歌山谷中已是千钧一发，阿白有藏锋护着，好歹有机会逃跑。还有，既然自己的法身被完好保存，那么便是北辰宫赶到的及时；若是如此，以北辰宫下不论是谁的品性，都一定会顺手救下阿白的。

　　如此一想，谢宝树不由地燃起希望：阿白，阿白一定要平安活着。

　　“小白兔？哎呦喂，小白兔好啊，又软又香的，我们狐狸的最爱！哈哈哈，贪狼星使，你这叫大灰狼救小白兔，有戏、有戏！”西林愈发兴奋，油腔滑调道：“等哥哥回去，好好替你相看相看！”

　　谢宝树烦躁道：“你少废话！眼下到底要怎么回去还没着落呢，你这一千年在此处都干什么吃的，怎么连这个也没悟出来？”

　　西林无奈道：“我知道怎么才能出去啊，我只是没办法出去。”他喟然一叹：“从此处脱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外面有人对着你的身体施展招魂之法。我也是听这里别的老哥们说的，说是四千多年前有个颇为厉害的神女掉进此处，原以为就此被困在虚界，不想很快便被外面的情郎给召唤回去啦，哈哈哈，倒是段佳话——不过，四千年来，仅此一例而已。”

　　谢宝树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只要那赌盅还在渐期手里，万噬咒的威力便会持续，云曦便不能把你的尾巴从箱子里拿出来，自然也无法施展招魂之法唤你回去。”

　　西林笑道：“自然不止这个原因，否则为何这里的其他老兄们都回不去？你以为施展招魂之术、破开虚界大门是那么轻易的事？那是要耗费巨大的法力，就算施法者法力修为高深、并且毫不吝惜法力损耗地要召回魂魄，那也得被召唤的魂魄也得完整齐全才行。我这一千年来在此处，每日都尽力在修补精魂、勤练修为，可惜……”

　　他长叹一声，不再说下去。

　　谢宝树已然懂得他的意思：即便万噬咒消除，云曦愿意耗费法力召唤他回到妖界，他在虚界之外，也只剩得一条尾巴而已；那么，受虚界映射所限，困在此处的魂魄无论如何也修补不完整。

　　如此，要么毁去西林留在妖界的尾巴，令他从此彻底消散解脱；要么毁去魔君手中的赌盅，解除万噬咒，再想办法补全法身——否则，他便将永生永世地困在这个空无一物的虚界之中。

　　两人沉默片刻，西林忽又开口道：“若是……哪天云曦，她真的毁去我那条尾巴，我也不怪她。”

　　谢宝树模糊地知晓，从前在西林登位之后，励精图治，妖界已在逐渐地从旷日持久的衰败中复苏，但西林消逝后，原先的向好形势又滑落下去。

　　而偌大妖界，君位不可能一直空悬，八百年前妖界便已因失去君主而式微，居然连凡界的修士都敢闯过屏障欺负翠岗村。如今八百年过去，他们谁也说不准现在的妖界是何光景。云曦一个女子，尚无子嗣，就算背后有冯蛇族支持，想必也是辛苦支绌……

　　谢宝树心中发紧，憋屈半晌不知说什么，只好真诚地赞道：“狐狸，你……当真是个情种啊！”

　　“滚！明明是情圣，情圣！”尾巴跳起来狠狠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