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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苦果 ...

  •   动作轻柔地做完这些,只见阿白鼻尖顶着毛巾,热得半边脸通红。谢宝树不由心怀愧疚:自己从前在凡界、神界时脾气是有些冲动暴烈,但这两百年来早被折腾的逆来顺受;今日阿白不过是替那泥鳅精说了几句好话而已,为何自己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冲他发起火来?

      大约是流亡路上神经绷太紧的缘故吧,毕竟身边还带着这个小拖油瓶。自己本是早有觉悟:侥幸偷生这两百年,此番若被追查到便罢;但一想到可能连累到阿白,谢宝树就难以镇定。

      正想着,阿白拉拉他衣角,语音含混道:“阿树,你既是不喜欢住在这里,咱们便走吧。”

      瞧他这小模样,谢宝树哪还有什么火气,心疼道:“别说话了,鼻子还疼吧,要走也等你好了再走。我不是不喜欢住这里,只是不知那姓冷的是何来历,所以不放心而已。”

      阿白顶着毛巾没再反驳,却忽然问道:“那么阿树,你从前又是什么来历呢?你以前可是什么都没说过的。”

      “哎,你倒还盘问起我来了?”出于习惯,谢宝树很自然地伸手,想去弹他脑门,手伸到一半才想起阿白现在负痛,便轻轻拿下他脸上毛巾,重新蘸了热水给他敷上。阿白虽听话地仰着脸,眼睛却固执地盯在他脸上,等着回答。

      教育专家说过,对孩子要坦诚相待。虽然语录里没说过要把自身的经历通盘告诉孩子,但谢宝树觉得也许自己潦倒落魄的一生或许能给阿白提供些反面借鉴,能让这孩子今后少走些弯路。再说,阿白早已猜到自己并非普通妖精,总是瞒着他也说不过去。

      于是谢宝树便也盘腿坐下往树上一靠,想了想,从头开始干巴巴讲道:“很久以前,凡界有个小孩,小孩的爹爹曾经是个将军,在小孩刚出生的时候出去和敌国打仗,死了;小孩和他的哥哥、娘亲生活在一座小城里。小孩的娘亲和大哥身体都不好,但是都很疼他;可这个小孩又馋又懒,一点也不懂事。后来,小孩的娘亲生病了,可是那时仗打到城外,找不到药给娘亲吃,娘亲不久也过世了。”

      谢宝树清清嗓子,努力按住悄然冒头的酸楚,尽量讲得简短:“敌国的军队打进城里,要杀光城里的人、烧光整座城。大哥带着小孩逃跑,路上大哥为了保护小孩,被乱兵杀死了。小孩逃出了那座城,长大以后……”

      阿白不知是何时偎了过来,似是为安慰他,乖顺地把头放在他肩上,突然插嘴问道:“他的娘亲和哥哥都不在了,那小孩是怎么样一个人长大的?很辛苦吧?”

      被父亲的故旧拒之门外,那些在街头乞食、偷抢、斗殴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一眨眼功夫,似乎也没有很难熬。

      谢宝树笑笑,任由他用热乎手掌悄悄握住自己的手:“凡界的光阴流逝很快,不过一眨眼间,这个小孩就长成了大人。”

      阿白悄么声靠在他肩膀不说话,谢宝树便用下巴蹭蹭他头顶,不知是他还是对自己说:“小孩总归会长大的。”

      “后来,这个凡人投去军队里当了个小兵。有一次,在他们队伍经过驻扎的地方有一棵大树,树上每天都结出数不清的苦味果子。传说这是很久以前,龙神的鳞片掉落凡界长出的树,龙神鳞片就藏在其中一只果子里,要是谁吃下去就可以获得龙神的法力。这个凡人很瘦弱、力气也不大,但是他很想多杀几个敌兵,为父亲和大哥报仇,所以他就每天都跑去摘一个果子吃,巴望能吃到龙神的鳞片,哪怕一点碎渣也好。果子非常苦,也有其他相信这个传说的人去采果子吃,可是都觉得太苦吃不下去放弃了;只有这个凡人每天坚持着。”

      阿白嘴欠道:“没准他恰好就是喜欢那个苦味?”

      谢宝树敲敲他脑袋:“我说你这小子别没话找话!那个果子啊,一口咬下去就苦得舌头喉咙都麻成木头,涩得直想呕吐、难以下咽,一天勉强只能吃下一只,谁会喜欢哪个味道?!”

      ——时隔多年,他仍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席卷所有感官知觉的苦涩淹在嘴里,折磨着他原本只爱吃甜食的味蕾,连同全身都被苦得发痛颤抖;记得那个已经十八岁却仍瘦得像竹竿的自己,坐在树下一面哭、一面狠劲咬下果肉,和着泪水拼命地往下咽,说不清是果子苦、还是眼泪苦。

      因为实在仇恨、实在绝望,以及不甘心,不甘心像灰尘一样洒落沙场、不甘心还没给亲人报仇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但作为一个多年营养不良状况下长大的普通士兵,他刻苦发疯地练习搏杀技巧却仍是资质平平;除了这个,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途径能让自己在战场上杀死每个面前的敌人、活着听见每次铜钲敲响战场收兵的声音。

      所以每次吃下苦果、擦干眼泪,安慰自己也许已经吃到那片龙鳞化成的果子、明天就会有神力护体——就仿佛是这个缥缈无据的传说真的给自己带来了九天之上龙神的力量,带来了无限绝望之中一抹希望的亮色。

      阿白见他停住不说了,便摘下毛巾抬头追问道:“那后来呢?你——不,这个凡人果然吃到了龙神留下的鳞片对不对?”

      谢宝树见他的鼻子已经恢复原状,仍是惦记着要尽快离开此处,便站起来拍拍身上草叶,双臂抱胸故弄玄虚:“咱们现在出发上路,路上我慢慢讲给你听。”

      果然阿白再无异议,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谁知走到门口,谢宝树的脚便如被定住一般,再也迈不出一步去。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不止院门,连整个宅院都笼罩在一层极淡极浅的冰色屏障下,像是被一只透明的碗倒扣在其中,只是之前妖界光线晦暗,将这层屏障隐蔽了起来。

      谢宝树谨慎地拉着阿白后退两步,眯起了眼睛。

      这层屏障上的术法,清冷纯净,圆弧形的屏障只有煎饼薄厚,其上只有近乎透明的冰色;上一刻看去仿佛空无一物,但再一眼却看的见那冰色亦有深浅浓淡,流转之中仿佛缓慢沉静地绘出山川与海洋——明明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小屏障,却似广袤江海、翻涌轮回。

      这似乎并不是妖法,也并无魔气,恐怕更非冥界与虚界之术。若勉强算作是神界的术法,但只怕连如今的神界也难有谁能使出这样的术法。

      这样高深的术法,难道竟是区区一只泥鳅精使出来的?!不可能吧?!

      除非那冷离原根本就不是什么泥鳅精。

      可他若是神界派来的,绝不会对自己那般耐心客气;但除了神界,谢宝树真的想不出来还会有谁要这么费功夫非要捉拿自己。

      谢宝树额头上开始冒汗,都怪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自己踏进陷阱、被困在此处。立即抽出藏锋,用尽全力腾跃而起,刺向屏障——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屏障上的江海图案瞬间翻起涟漪,将他力气尽数吸收,而屏障则纹丝不动。

      谢宝树令阿白避到银杏树下,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上蹿下跳,戳东戳西,如掉进杯子里的跳蚤,挣扎半天,气喘吁吁,仍是不能在这该死的屏障上刺穿一点裂缝。

      阿白默默在身后道:“阿树你歇一歇,要不我先去做午饭,咱们吃饱再继续?”

      谢宝树还未在这小子面前如此挫败丢脸,尤其是想到自己在那姓冷的小白脸设下的术法面前一筹莫展,更是气急败坏;但不想阿白担忧害怕,便不动声色,干咳一声:“无妨,那个,方才我只是在敲打试探这屏障的厚度……嗯,待试探好了,咱们便可一举破出。”

      阿白提醒道:“阿树,你不是还有一柄神界的长弓吗?要不拿出来试试?”

      谢宝树早忘了这茬,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是冒牌的龙神之弓,毕竟怎么说也是神界之物;而且站在原地放放箭也比用剑省力气。

      死马当作活马医,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变小的弓,向上一抛,同时捏诀唤道:“长弓弦开!”

      小小的弓没有任何变化,在空中简略敷衍地划个弧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谢宝树蹲在地上扶额长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为什么自从遇到那姓冷的泥鳅精,自己就好似处处被克一样?!贪狼星明明从来没有过克星!

      阿白忙背起箭筒,替他将弓捡起递在手上,给他打气:“也许是阿树你念的口诀不对,也许是你没叫对它的名字。你不是说过厉害的兵器都有名字、只要主人呼唤就能显出神威吗?”

      谢宝树有气无力道:“这把弓普普通通,哪有名字?我现在烦的很,要不你给想几个名字,我挑一挑。”

      阿白认真思索,拍手道:“有了!从前我听过村里来的说书妖精每次说到战场时总是说,‘那弓弦拉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不如便叫‘星月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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