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草》凄皇晓月

3、第 3 章

　　在冷星玹再次准备去山下的医馆的时候，叶陌熙立刻提出要一同前往，理由是从他清醒到现在，已经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了，说什么也要到山下走走，看看雪域的样子。
　　“叶公子，我们是去医馆，又不是去游玩。”苓儿好心地提醒道。
　　叶陌熙一下蹦上了马车，悠哉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打算去游玩，只是我来雪域这么久了，见到的人也只有你们三个而已，虽然安逸但实在是闷得慌。苓儿姑娘你就行行好，让我见一见其他人吧。”
　　苓儿一时无法反驳，毕竟叶陌熙说的是事实，于是她转脸看了看冷星玹。冷星玹对她点了一下头，转身上了马车，苓儿叹了一口气，既然主子都没反对，也只好让他跟着了。
　　叶陌熙现在已经非常适应和她们在一起的日子了。他知道冷星玹如非必要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所以跟她说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苓儿牙尖嘴利，爱耍嘴皮子，跟她斗嘴其乐无穷。忍冬是个话痨，说起来就没个停，所以一般都是叶陌熙听他说。主子和丫鬟侍童，性格就是这样天差地别，这样的日子过得也蛮有意思。

　　在一边看着冷星玹照顾医馆里的病人，叶陌熙忽然觉得她不是那么冷了，没有表情的脸上，依稀仿佛有些笑容，虽然她脸上没有笑，但她的眼神那么温柔，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冰冷。此时她若是能有表情，现在的笑容一定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处理完医馆的事之后，苓儿留在了医馆里，叶陌熙和冷星玹坐上了上山的马车。
　　“冷姑娘，我们不回药庐吗？”叶陌熙看了看马车外面，认出了这条路并不是回去的路。
　　冷星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哪里啊？”难道要带自己去游玩？
　　“采药。”冷星玹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果然……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叶陌熙讪笑着，“哦，去哪里采？”
　　冷星玹指着马车外面不远处的一处雪峰，“一会我下车，你回去。”
　　“什么？”叶陌熙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回去？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
　　冷星玹点了一下头。
　　叶陌熙又看了看马车外面，已经到了山腰上了，再往上就开始有积雪了。
　　回头看了看冷星玹，她正在收拾采药的工具。叶陌熙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小竹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我和你一起去。”
　　冷星玹看了看叶陌熙，没有说话。
　　“我是男人，哪有男人扔下女人自己走的道理。”叶陌熙说着拇指蹭了蹭鼻头。
　　“你帮不上忙。”冷星玹又把竹篓从他手中抢了过来。
　　“不会的，我力气比你大，可以帮你背东西。”叶陌熙再次把竹篓夺了过来，对冷星玹笑得谄媚。
　　冷星玹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懒得争辩了。
　　结果到了山里，叶陌熙几乎跟不上冷星玹的脚步，山上都是积雪，一步一个坑，根本走不稳，他好几次差点摔跤，但冷星玹却如履平地，还时不时地停下，拨开积雪，像变戏法似的挖出一株药草。
　　冷星玹快步走在前面，叶陌熙跟在后面，心里嘟囔着：“我是好心陪你来，想帮你的忙，结果你走那么快，一点都不管别人……”
　　其实冷星玹听到了他的嘟囔，但她没有回头，只是翻开积雪，找到了一根木棍，三两下削去旁枝，递到叶陌熙面前。叶陌熙正在喃喃地抱怨，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木棍吓了他一条，顺着木棍看到冷星玹正看着他，愣了两秒才理解，冷星玹是要他用木棍当拐杖。
　　冷星玹的眼神没有多大变化，依旧冰冷，但叶陌熙却十分感动，立刻高兴了起来，笑吟吟地接过木棍，连声说着谢谢。
　　有了木棍辅助，叶陌熙走得也比较顺了些，冷星玹又采了一些药之后，然后工具都放进了竹篓里面。
　　叶陌熙见状立即上来发问：“要回了吗？”
　　冷星玹点点头。
　　叶陌熙嘘了口气，终于要回去了，虽然自己确实如冷星玹所说，没帮上什么忙，但光在雪地里这样走着，已经觉得很累了。于是叶陌熙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带路，冷星玹静静地在后面跟着。
　　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叶陌熙停下了脚步，寻找着声源。
　　“卡啦”，又是一声脆响，声音似乎是从头顶上发出来的，叶陌熙抬头一看，却见一大根树枝被积雪压断，直直地向他落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白影闪过，叶陌熙只感觉到自己被一阵大力扑倒了，然后闻到了熟悉的药草香，是冷星玹。
　　冷星玹抱着叶陌熙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停在了不远处。待缓过神来，她迅速从叶陌熙身上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又摸了摸四肢。
　　刚刚坐稳的叶陌熙只觉得有些眩晕，过了一会才看清楚面前冷星玹的脸，感觉到她是在检查他是否受伤，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没事。”他对冷星玹说道，希望能让她安心。
　　冷星玹没有理他，继续检查着他的头。叶陌熙这才瞥见冷星玹右手雪白的衣袖上的殷红，立刻抓着她的手，“你受伤了？”
　　冷星玹把手抽出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她的袖子被划开了，手臂上被划了一条三寸长的伤口，应该是刚刚被树枝划伤的。
　　“不碍事。”冷星玹说着把手伸到叶陌熙腋下，扶着他站了起来。
　　叶陌熙站起来才发觉左脚一阵阵地抽疼，冷星玹也发现了，弯下身摸了摸他的左脚脚踝，淡淡地说了句“扭伤了”，然后起身把他的右手臂越过自己的脖颈，挂在肩膀上，左手扶着他的腰，往山下走去。
　　叶陌熙看着冷星玹的侧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是想来帮忙，没想到反而给你添麻烦了。”
　　冷星玹没有说话，扶着他走到了山间的一间小屋里。这是间为上山采药、打猎的人准备的屋子，里面还准备了材火和水。冷星玹把他扶到床上坐下，转身走了出去。她刚离开不久，不一会儿叶陌熙就感觉到屋子里暖和了起来，然后就见冷星玹端着茶壶走了进来。
　　给叶陌熙倒了杯茶之后，冷星玹掀起了他的裤腿，从腰间掏出放着银针的小包，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用白布擦了擦，左手食指摸了摸他脚踝上的穴位，右手将银针刺了进去。
　　叶陌熙顿时感觉到脚踝有些麻麻的，胀胀的，不一会儿又觉得热热的。看着冷星玹为他针灸的侧脸，叶陌熙依稀看到了那年他从树上摔下来之后，苏颜为他包扎伤口的情景。
　　短短几年时间，物是人非，叶陌熙怎么也想不到，当他想带着苏颜逃跑的时候，她居然会把郑玄景引来，然后亲眼看着郑玄景将自己绑走。是造物弄人吗？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因为叶陌熙受伤了，也没办法回去，所以二人只好在小屋中过夜。
　　半夜，叶陌熙觉得有些口渴，起身想去倒杯茶喝，走到门外却瞥见院中有个白色的背影，那样单薄、消瘦、孤单的背影，除了冷星玹还会是谁？叶陌熙皱了皱眉，拿着披风走到了她身边。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冷星玹看了看肩膀上刚刚披上的披风，又抬头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边的叶陌熙，没有说话，转过头继续看着天空。
　　“我都听苓儿说了，”叶陌熙没有征求冷星玹的同意，就直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悠悠地说，“你是因为试药才变成这样的。苓儿说，如果情绪波动，动情的话，就会犯病。我想我那天一定是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你才会犯病的吧？”
　　冷星玹听了，微微低下头，没有去看他，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可是，我记得我当时是在劝你，并没有说让人生气的话。”叶陌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难道我说的话曾经有人对你说过？还是说……”
　　没等叶陌熙说完，冷星玹突然起身离开了。
　　叶陌熙楞了一下，旋即对着冷星玹的背影说：“冷姑娘，为何你要如此抗拒别人的关心呢？”
　　冷星玹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脸，“你关心我，是因为我救过你，还是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语气仍旧冷冰冰的，好像四周的一切都要凝固。
　　这是叶陌熙听的冷星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却让他无言以对，支吾着说：“我……没，没有……”
　　“谁会如此深情地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算是救命恩人。”
　　是啊，那样深情地看着冷星玹，其实是被冷星玹和苏颜相似的侧颜所吸引了，叶陌熙这一生只被苏颜这样照顾过。看着她的时候，想到以前的苏颜，那充满爱慕的眼神又有谁会看不出来呢。
　　叶陌熙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声音对冷星玹说了声，“对不起。”
　　冷星玹转过身，有些不解地看着叶陌熙。
　　“因为，”叶陌熙迎着冷星玹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曾经是我的爱人，也是，想要我的命的人。我一身的伤，还有昏迷的那些日子，都是拜她所赐。”
　　冷星玹眼中闪过一些了然，她知道叶陌熙打算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似乎是个很长的故事，所以她走了回去，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听他说着。

　　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情绪的缺口，叶陌熙把过去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苏颜的父亲是宰相，郑玄景的父亲是将军，叶陌熙、叶陌轩两兄弟，还有郑玄景、苏颜，以及兵部尚书的儿子沈孝恭都是一起长大的。
　　叶陌熙从小就喜欢苏颜，这件事几人都知道，而他也觉得苏颜是喜欢自己的。这么多年，他始终无法忘记的，是在自己从树上摔下来之后，苏颜关心自己伤势的侧脸，那曾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美好的容颜。
　　郑玄景和沈孝恭都是叶陌熙最好的朋友，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自己喜欢苏颜的事实，郑玄景当时也只是笑着祝福他。直到苏颜拒绝他的求亲，他才从苏颜口中知道，原来她一直喜欢的是郑玄景，而郑玄景自己也知道这个事实。叶陌熙有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夺回苏颜的心，郑玄景就起兵造反了。
　　被叛军追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逃到苏颜那里，只是因为脑中不断出现的是苏颜的样子，他想见她。他从没想过连累苏颜，但他更没想过，苏颜竟会将自己的下落告诉郑玄景。
　　当郑玄景带着部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苏颜只是侧过脸，逃避着他质问而不敢置信的目光。那个侧脸，是叶陌熙看过很多次的，但是这一次，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美好。
　　叶陌熙悲痛欲绝地看着苏颜，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无法理解为何她会将自己送入火坑，他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事实。苏颜她不会不知道，他落入郑玄景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叶陌熙知道自己死定了，但他庆幸自己早把弟弟叶陌轩送出了关外。若叶氏一族要被灭的话，至少还能留下一丝血脉。其实，若不是他被儿女私情所牵绊，没有听孝恭的话逃跑，他现在一定也已经安全了。
　　不过，叶陌熙万万没有想到，平日循规蹈矩的沈孝恭，居然会来劫狱。在沈孝恭的安排下，他很轻易地出了皇宫。马车驶出皇宫大门的时候，叶陌熙知道，他舍弃的不只是与郑玄景的友情、苏颜的爱情，还有东域叶氏王朝的一切一切。于是在马车中，他看着渐渐变小的宫门，泪流满面。
　　我，会回来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