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草》凄皇晓月

2、第 2 章

　　“皇上，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了。”
　　斜坐在龙椅上闭着眼睛揉按着太阳穴的人听到禀报，没有睁开眼睛，嘴巴蹦出两个字，“如何？”
　　“回，回皇上，仍，仍未找到……”小厮声音都抖了起来，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到了。
　　龙椅上的人仍然没有睁开眼睛，语气比刚刚更加阴冷：“叫他们不用回来了，自行了断吧。”
　　“是……”小厮怯怯地回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郑玄景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好看的丹凤眼里满是血丝，瞳孔中似乎还冒着火光。他倏地站起身，把桌上的东西一把推到地上，“这群废物！找了这么久，连个人都找不到！”
　　“来人，”郑玄景对着门外叫道，“传令下去，继续搜寻叶陌熙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启秉娘娘，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另一个小厮跪在挂着淡绿色的维帐外禀报着。
　　“情况怎么样？”问话的是一个声音十分细腻的女人，正是苏颜。
　　“回娘娘，逃到了雪域边境，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什么？”细腻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尖锐，苏颜激动地冲出了维帐，“不知所踪？什么意思？”
　　小厮见女人发怒了，跪着的双腿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回，回娘娘，据来人禀告，那人受了重伤，雪域边境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加上当时正下着大雪，应该……凶多吉少了……”
　　苏颜颓然地坐了下来，口中喃喃道：“凶多吉少……凶多吉少，那到底是死是活！”愣了片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正色说：“我不要猜测的结果，继续给我打探，下次不是确切的消息，不用来报了。”
　　强大的气场让小厮莫名的心慌，连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是……是……”
　　屋内，苏颜握紧了双手，不停地来回踱步，“陌熙，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你最好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千万别再回来了……”

　　自从苓儿那天走后，冷星玹和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忍冬照顾得很好，经过几天的恢复，叶陌熙已经基本上可以行动自如了。经过煎药房，看到苓儿正在炉边守着，炉上是正在熬的一帖药。
　　“苓儿姑娘，你回来了呀？”叶陌熙走到了苓儿身边。
　　苓儿转过脸看了看叶陌熙，微微笑了一下，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嗯，刚回来不到一个时辰。”
　　叶陌熙愣住了，怎么短短几天时间，那个神采飞扬的丫鬟变得这么苍白无力了？这个脸色苍白，声音沙哑的姑娘真的是那天那个活泼可爱的苓儿姑娘吗？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怎么了，苓儿姑娘，我看你好像脸色不好，你身体不舒服么？”叶陌熙在苓儿身边蹲下，关切地问。
　　苓儿有些无力地抬头，“不是，这药是我们姑娘的。”
　　叶陌熙有些诧异地睁圆了眼睛，“冷姑娘？她不是神医吗？怎么会……”
　　苓儿白了他一眼，“神医就不会生病了吗？你去试试守着十来个病人两天两夜不合眼还要时时刻刻注意他们哪里疼了哪里不舒服了哪里该换药了下着大雪还要找去药材，能不病么？”
　　叶陌熙愣了愣，慢慢地消化着苓儿刚刚噼里啪啦吐出的文字，“你是说，冷姑娘是累病的？”
　　苓儿叹了口气，“是啊，谁让我们姑娘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呢，天生的劳累命啊……她啊，只知道救人，也不管自己的身体，这么辛苦也不知道谁会心疼她。唉……”苓儿边说边把熬好的药倒进碗中，准备端去给冷星玹。
　　叶陌熙利落地接过放着药碗的托盘，对苓儿说道：“苓儿姑娘，我来吧。”
　　苓儿又把托盘拿了回去，“那怎么行，这是我要做的事情，哪能要你这病人代劳。”
　　叶陌熙再次把托盘拿了过来，笑着说：“我都已经好了，你就让我帮冷姑娘做点事吧。冷姑娘两天两夜没睡，你肯定也没休息好吧？看你这眼睛，都快成兔子了，赶紧休息一下吧。”说着端着药走了出去。

　　走到冷星玹房间的时候，她正靠在窗边的躺椅上休息。几天不见，她的脸比之前更苍白了，似乎还消瘦了些，眼睛闭着，眉头却微微地蹙在一起，好像睡着了都觉得很累。
　　叶陌熙把药放到了躺椅旁边的小桌上，准备伸手把她身上盖着的薄被往上拉一些，还没碰到被子她就醒了，睁开眼睛之前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是惊醒的，看到眼前的人是叶陌熙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显然非常意外。
　　叶陌熙迎着冷星玹有些诧异的目光，指着药碗笑着说道：“冷姑娘，喝药了。”
　　冷星玹看了看放在一边正在冒着热气的药，又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叶陌熙知道她看着他的意思，把药端到她面前，笑着说：“我看苓儿姑娘的脸色不太好，似乎累坏了，所以我就主动请缨给你端来了。”
　　冷星玹这才接过药碗，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仰头一口把药喝了下去。
　　叶陌熙自觉地接过空碗，“听苓儿姑娘说你这几天很辛苦，你好好休息吧。”说完拿着药碗转身，在背对着冷星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你自己不心疼自己，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心疼你呢？”
　　这话让冷星玹明显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些哀伤，又转瞬即逝。
　　叶陌熙没有转过身，继续背对着冷星玹说：“冷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个神医，能救很多很多人。所以就当为了雪域的百姓，好好对待你自己的身体吧。我相信他们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倒下的。”
　　说完这些话，只见背对着他的冷星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叶陌熙肩膀一紧，立刻转过身跑到她身边，看到她的脸色苍白的像纸，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他抓着她的手，她的手还是一样冰凉，而且明显感觉到手在不停地颤抖。“冷姑娘，冷姑娘，你怎么了？”
　　叶陌熙急得冒了一头的汗，冷星玹几乎要咳出血来，咳了几声之后，忽然又见她右手紧紧地抓着心口附近，不断地喘着粗气。
　　看着冷星玹脸色越来越苍白，叶陌熙焦急万分，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脑中一片混乱，冷静了片刻才意识到应该赶紧叫人，于是转头对着门口大喊：“苓儿，忍冬，你们快来啊！！快点！”
　　苓儿最先冲进房中，跑到冷星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姑娘，怎么了？又发作了吗？”
　　冷星玹咬着惨白的嘴唇，费力地点了点头，这时忍冬也跑了进来，苓儿立刻对忍冬道：“忍冬，快去烧水，姑娘又发作了。”
　　忍冬定睛看了看冷星玹，下一秒又迅速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姑娘，你先忍一下，忍冬去烧水了，马上就好。”苓儿伸手拭着冷星玹额头的冷汗，柔声安慰道，转头又对叶陌熙说：“叶公子，麻烦你到厨房帮帮忍冬，水烧好了立刻拿过来。”
　　叶陌熙看着几乎快把自己嘴唇咬出血来的冷星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向厨房跑去。当他提着热水回到房里来的时候，才发现冷星玹已经被褪去了外衣，只着白色的亵衣睡在躺椅上，薄被盖着她的腹部。她的脸色还是一样惨白，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昏了过去。他转过头，看到苓儿正在往一个大浴桶中放药材，看到他进来，她立刻指着浴盆说：“叶公子，麻烦热水倒进来。”
　　叶陌熙没有多问，把热水倒进了装着药材的浴桶，苓儿在一边继续添着药材，来回跑了几次，浴桶终于装得差不多了，苓儿又对他说：“这里少一味药材，我去药库取，叶公子，麻烦你把姑娘抱过来放进浴桶，我马上回来。”说着便跑了出去。
　　看了看仍然昏迷不醒的冷星玹，叶陌熙先是有些窘迫，满脸通红地咬了咬牙，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人命关天，先救了人再说。于是他掀开了被子，抱起了冷星玹，这才发现她白衣覆盖下的身子单薄得可怕，非常轻，叶陌熙无法想象这个雪域神医的身体居然纤瘦成这样。
　　轻轻地把冷星玹放到浴桶中坐好，叶陌熙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她微蹙眉头，透着袅袅的蒸汽，冷星玹细致的五官显得更加迷人，叶陌熙不觉有些出神。她和自己的年龄相仿，在这本该朝气蓬勃，享受生活的年纪，她却如冰山一样，不笑，不语，不哭，不恼，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存在，身边没有家人，没有恋人，甚至连朋友，也只有丫鬟苓儿，和小童忍冬而已。想到这里，叶陌熙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当初郑玄景谋朝篡位，逼死父皇，还派刺客来追杀自己，被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伙伴，居然这样伤害自己，还有苏颜，那个自己曾深爱的女子，最后居然选择与郑玄景一起来害他，这次他险些丧命，这个女人也算居功至伟了，可是自己曾经还那样深爱过她……叶陌熙已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虽然没了玄景这个兄弟，没了苏颜这个恋人，没了父皇，没了皇位，但我还有陌轩、孝恭，我并不是一无所有。但是我仍旧怨天尤人，埋怨老天不公平，冷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点？”叶陌熙看着仍然昏迷的冷星玹，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冷星玹那天泡过药浴之后，一直昏沉沉的睡着。苓儿说她已经没事了，明天一早就会醒来。
　　第二天一早，叶陌熙面对着冷星玹觉得有些窘迫，毕竟他不只看到了只着亵衣的冷星玹，还亲手把她抱进了浴桶……想着想着，他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但冷星玹似乎并不知道，也并不介意这件事，每当他想要解释当天的状况，或者想问她到底是什么病，冷星玹都会避而不答，令他好不尴尬。
　　叶陌熙还有一个有趣的收获，以前的他一向对人冷淡，在面对冷星玹的时候，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高傲，自负，不爱与人沟通。还有她那能让空气结冰的眼神，都让他情不自禁地想了解她。
　　既然冷星玹自己不愿意说，那只好从知道情况的其他人那里问了。
　　“苓儿姑娘，冷姑娘是得了什么病啊？”叶陌熙在炉边帮苓儿煎药，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苓儿正在煽火的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才回答道：“只知道是试药试成这样的，具体的姑娘没有告诉我们。”
　　“试药？”叶陌熙有些惊讶。
　　苓儿点点头，“姑娘一直都会自己研究一些方子来配药，一些治疗小病痛的药，都是按照病症给病人试用的，那些药性强烈的，一直都是姑娘自己试……”
　　叶陌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珠炮似地说：“什么？以身试药？她以为自己是神农氏吗？一个弱女子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们也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不阻止她？”
　　“怎么没有阻止，我和忍冬就差把药往自己嘴里放了。但姑娘说，这些药性子太烈，一定要详细的记录吃下去之后身体的症状，才能改善药方。而且药是姑娘她自己调的，就算出了纰漏也可以及时配出解药。”苓儿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一年前，姑娘试了一味药之后，就昏倒了，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吓得我们以为姑娘中毒了。不过姑娘自从那次醒来之后，就再没有表情了……”
　　“什么？”叶陌熙感觉自己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冷姑娘是因为试药才变成这样的？”
　　苓儿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们姑娘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是因为脸上没有表情，所以看起来显得很冷。其实姑娘以前是很喜欢笑的，你看我们姑娘漂亮吧？更不用说以前有表情时候的样子了，有个人曾经说过，她的笑容很温暖，能让雪域的雪都融化。”
　　“……有个人？是什么人？”
　　“哎呀，这个你就别管了，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反正姑娘从那以后，不止脸上没有了表情，只要情绪稍微激动，就是……只要动情，就会呼吸困难，心口绞痛，这个药浴也是姑娘在发病之后才研究出来的治疗方法，但也只能在发病之时缓解疼痛不适而已。姑娘一直在研究让自己复原的方法，只可惜……”

　　苓儿离开之后，叶陌熙一个人坐在炉火前，想着她刚刚说的话。
　　动情？刚刚自己对冷星玹说过的话，一定是让她想起了曾经的恋人吧，说不定就是说她的笑容温暖的那个人。所以当时她看着他的眼中，会闪着那样的光芒，所以才会动情，导致药性发作的。
　　冷星玹，一个妙龄女子，医术高明，受众人敬仰，为何会做出这种近似自残的行为，她是真的想效仿神农氏，还是有别的原因？这样美丽的女子，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保护她的男子？
　　叶陌熙回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起长大的苏颜；十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偷偷吻了她，下决心要娶她为妻；十五岁的时候，他向父王提出要娶苏颜；十八岁的时候，郑玄景起兵造反，逼死了他的父皇，夺走了他的皇位，还想要他的命。负伤逃到苏颜那里的时候，本以为她会帮助自己逃跑，谁知她却亲手把自己交给了郑玄景。虽然一夕之间，朋友、恋人，全部都失去了。但，他至少曾经拥有过。
　　叶陌熙无法理解，冷星玹这样的女子，身边为何会没有恋人。但他感觉得到，冷星玹也是一个受过伤的人，不然他不会在冷星玹身上看到那么多自己的影子。他从冷星玹身上几乎看到了自己在得知苏颜和郑玄景一起起兵造反之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