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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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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今后更加亲密,谁都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同行者。日子本就孤苦无依,特工、间谍说着潇洒,不过表面风光。
依然出着任务,照旧一丝不苟。
各人分摊不同职责,没了医疗的后援,我就随身带药,没了近身的战人,璎珞就率先直冲。
两个拼了命去护富察,队里的白月光,是绝不能黯淡下去的。
“富察,你站好,哪也别去。”
“容音姐,等我回来。”
日常的叮嘱,再叮嘱,保护,再保护。我又犯了如此的天真,认为只要全心想做好一件事,整个世界都会涌起力量来助其达成。然而现在我才知道,约莫是人间的所有美好都一样短暂,流水长东,硬留,我留不住。璎珞和我都太过弱小,偏偏伪饰出一身铠甲,徒劳地做着同样的事情,到最后还是逃不出曹公一句预言:
“盛筵必散。”
还情的交了所有,还泪的贴了宿命。
落得一片白白茫茫,大地终是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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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火场很乱,到处是死胡同,总算闯出一片光亮,却是更深的焰堆。我紧紧抓着璎珞,她死死护着富察。
情报的信管在我这里,只要活着传递出去,任务就能胜利。
脸旁火烧火燎,我却信心十足。看见墙上一道透着天光的缝隙,我直接上了腿去,硬是破出一个口子。身子一钻,探了出去,我回过头,把手伸进室内,璎珞随即赶上。
“来。”我把手递向富察,她点一点头,正要抓住。倏忽就从一边闪出一个人影,拿了灰布往富察脸上一蒙,另手突露一根枪管,子弹霎时如雨点飞来。我迅速躲避,在屋外下意识拔了佩枪,就要与之对阵。璎珞早站在缝口,又要冲入。
“宁馨儿,带璎珞走!”交错枪声中我听见富察在喊。我是一切听富察话的,即使万般不忍也从不例外。眼看着璎珞就要往里跳,我一把抓住小人儿的手,把她从那里拽走。
“容音——!容音!”她眼神凶狠无比,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高宁馨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闭嘴!”我骂她,疯狂地骂,“富察希望你活着!”
“我了解富察她命大得很,不会出事的,你如果再跳就说不准了!”
“走——!”我放出一根铁索,拉着璎珞,在大楼崩溃的最后一秒降落地面。
三天以后,意料之中的信件准时发进了我的电脑。
璎珞凑到我旁边,我咬着嘴唇,还是敲敲鼠标,双击两下。
那是个视频。
富察周身仅留了一件白色的底衣,两手伸开,各有一只铁锁,将她扣在身后的十字架上。
她腮边带血,发丝凌落。只是眼神依旧良善,毫无畏色。胸前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却带了浓重的喘息。进度条放至一半时,从一边又泼上去一桶水,白衣淋透,隐约可见周身的鞭影。
“带情报来换。”视频的最后,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传出电脑,同时我听见富察浅浅地开了口,用尽气力向镜头这边慢慢摇头:
“不要来……”
视频就结束了。
我拼命压住璎珞她才没砸了我的电脑,小孩子早是泪流满面。
“容音,我不该走的……”她疯一样地重复这句话,似乎怪责这样的事全由她一人引起。
“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哭,做这行这么久,早忘了哭的感觉。
“错的是我,我就不该晚那么一步。”我小声地喃喃,正在这时,又一封邮件发到。是组织的。我点开来看了一阵,忽然有了希望。
“璎珞,你看。”我拍拍哭成泪人的她,叫她看信的内容。“上头同意我们拿情报换人了。”
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由衷想祝那帮老不死的长命百岁。放弃情报换一个特工,这事可从来没有先例。
于是我迅速回了对面,“我们准备一天,明天一早交易。”
那边也很快回了同意。也顺利谈妥了时间地点。
一切安排好,璎珞和我便立刻收拾起情报,卸了身上一切武器,明天我们只为了换人,再无奢望。
准备就绪,之后就是两人对坐,一夜无眠。
出任务前富察未带走的十八子手持,正给紧紧握在璎珞的手上。
看着她眉眼之间竟和今夜不在此处的玉人有几分重合,我忽然想起那年刚见富察的模样。
也不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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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临出发前。我们又收到一份邮件。
组织说,不用去了。
我回,为什么,都准备好了。
那边沉默了半刻,打出一行字,另带一条链接。
没顾上看字,我下意识先点进链接。居然是本市报社的公开新闻,向下拖动一些,看见标题之后,我听见心里咯噔了一下,再没任何表情。
[我市疑一境外间谍建筑今晨燃起大火]
标题下的图片,浓烟滚滚,惨不忍观。
看到这些我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富察,到底是富察。
关上链接,我看见组织发来的话,如我所料。
“她放了一把火,然后跳了楼。”
如此任性,对敌人,对自己一样残忍。我摇摇头,竟有绷不住的泪水从眼中流下。
“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回复很冷静,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半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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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的璎珞似乎一夜长大。
虽然之前就已对各项业务娴熟老道,但这一次,我知道她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的情感左右,或者说,她已不是人类。
该是个完完整整的杀手。
“你说如果富察还在,会怎么样。”我偶尔会这么和她说起过去这些名字,她听见静好和叶娴时,只是淡淡的沉忧,却单不可听见富察。
“姐,以后不谈她了,好不好。”
她摇摇头,再不说话。我也习惯看她这样在有意无意听见富察的名字后,深深凝思的神情。
加上那串十八子绕在她指间。
真的,太像了。
太像富察。
“好,以后不说了。”
我点点头,接着去看我的戏谱。
怜香伴,上次唱到哪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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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为亡命而活。
平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死后有一全尸可留。
毕竟生死见过太多,鲜血沾了满手。
想得善终,只是奢望。
无数的人死于非命,到最后连墓地都没有,只是档内销了一串编号,最好的,也不过一纸空誉,一片勋章。
苏静好,叶娴,富察容音。
她们都曾活过,却不在这人间生长,一朝去了,姓名只有自己知道。
还有我们知道。
“我想她们了……”璎珞真的很少再这么哭过。她这一哭,我才回想起在我碰酒,且日日沉于酒精带给我的迷幻与焦灼之前,那些曾真切地在身边发生的,真实又美好的过去。
不过除了哀悼,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用我的体温传递给她微不足道的慰问。
然后,我推开窗户。不知何时落了雨。
正值三月,春意满怀。
又一阵风吹进屋子,满室清香。
我深吸一口气,运用我信息调查局出身的专长,从这风里抽丝剥茧,细细辨详。
恩,有那么一点儿茉莉味道,还有一抹子淡淡药香。
又是哪家刚刚做了头发,居然还能认出一丝爽利又明澈的洗发水的芬芳。
“璎珞,她们没有走。”
我笑。
“一直都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