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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心口口长恨昨,分飞容易当时错 ...

  •   时近深秋了,不记得炎已多久没来看她,湖心岛上,已是建得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可是,却只剩了自己一人。摸摸颈子上蜿蜒的疤痕,曛说可以让它平复如旧,然而,她却坚持,她要让自己记得,她曾经多么愚蠢。
      小睡了片刻,忽然梦魇,醒了过来,再也了无睡意,守夜的碧岚正兀自睡得沉沉的,轻轻地自床上起来,在冶容笼上捡了一件秋香色天香绢长袍随便披在身上,推开门,转过回廊,立在廊前看庭院中沉沉的月色。今晚,竟然有很好的月光,浓浓铺散在假山流水,绿叶香花之上,风很大,吹得四处沙沙作响,远处的湖面,波光潋滟,竟如跳动的水银一般。她侧着头,看得痴痴的,夜风刺骨的凉,吹得她周身冰冷,她却犹然未觉。
      绿暗红藏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忽然有人自身后拥住她,她闭上眼,静静感受这汪洋恣肆的温暖,是梦么?泪,蜿蜒而下,她不敢睁眼,怕惊醒这一场美梦。
      “可记得,你的命,是我的。”炎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中,却分外的温暖,“总是这样不知爱惜。”
      她不说话,害怕说话,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
      他突然转过她,狠狠地吻上她,这样用力,这样粗暴,将她的唇都咬破了,“我想你,好想你,睁眼是你,闭眼是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先低头。”
      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她面前的他,是真真切切的,舔一舔唇上的血,咸而腥的味道。
      “这是惩罚吗?”她的声音竟粗噶的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我在你心中竟能这样轻易舍弃么?”他用手指抚上她的唇,满眼疼惜之色。
      她以为这样的眼神,从此以后,只能在梦中见到了。
      “我怕,怕你恨我。”垂下眼睑,泪在脸上冰的刺骨,又不停的热热地滚下来。
      “恨你,我想,可是,恨不起来。”拥着她在回廊上坐下,“每天晚上,在窗外看着你,你可知我心中多么难受?”
      “你这样消瘦,可有一分是为我么?”他的语气凉凉的。
      靠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他的心跳沉沉入耳,令她心安。
      “你爱我吗?”她问,惴惴不安,可是又带着期望。
      “不得不爱,不能不爱,你知道你在我梦中怎样百转千回?”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手上用力把她拥得更紧。
      她挣脱他的手,满脸疑惑:“我在你梦中?”
      “自我记事开始,你便在我梦中,伴我哭,伴我笑,如同我另外一个自己一般,我以为这不过是梦境,却不料,那一日,六弟带你进宫,我第一眼见你,便欣喜若狂,你竟是真的,是我能够摸到,能够捧在手心里的。”
      她笑,带着几分羞赧:“贫嘴,你想说我们缘定三生么?”
      “不是么?宿世姻缘了,上辈子,你定也让我这样魂萦梦牵。”
      她低低地叹一口气,又靠向他怀中:“只是因为一个梦么?”
      她是多么贪心不足啊,她多想知道他爱她,只是因为她是她呵。
      “这一生我只要你一人伴我,你也只许伴我一生。”他并不回答她,“你知道么?这世上我无所眷恋,唯有你的眼神,才能让我有片刻安宁。”
      这样已足够,至少,她对于他,是独一无二的。
      只是,她却忘了问自己,她又爱谁呢?

      红罗帐,碧纱窗,冶容的房间分外的艳丽,平日此时,这里早已是莺歌燕舞人声喧哗了,今日却分外的安静。一身鸦青忍冬纹贝锦长袍,长发披散在身后,松松地用一根银线挑绣锦带系起来,坐在临窗的桌前,支着下巴的皇甫曛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冶容说话。
      “冶容丫头,你险些弄出事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拈一枚玉李放入口中,却微微蹙了眉。
      冶容趴在桌上,三寸长鲜红的指甲叮叮地敲着剔红雕花紫檀木桌边的缠枝花纹,神色懒懒的:“这可比不上皇宫的时鲜果子,你就将就些吧。”
      “问你正事了。”曛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尝一口顿时蹙眉。
      “我心里有数。”一把夺过曛手中的茶杯,茶水顿时泼溅到桌面上。
      “啧啧,你可是没尝过她的手艺,这好茶,硬生生被你糟蹋了。”曛也不生气,转过头,看着临街来来往往的行人。
      “女人的心思,你可没我明白。”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你这胃口,就是被那女人养刁的。”
      “不服气么?”转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冶容,曛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谑的笑容。
      “少那个样子看着我,误不了你的正事。”
      “这人世的繁华,你可是很习惯了。”
      “那又怎么样。”低下头,冶容的眼中难得有了严肃的神色,“该做的事我自然不会忘记。”
      曛微微一笑:“你总是放不下。”
      冶容良久不语,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向的随意神色:“放不下又如何?你我又能左右什么。”
      曛立起身来,嘴角含笑:“出来得也久了,主子嘱咐,要我好好陪她了。”
      冶容亦笑:“那你可是艳福不浅了。”

      长日无聊,炎虽是常常来陪她,却也要处理朝政,镇日无事,便看些诗词,学着刺绣、音律、琴棋书画之类,也颇不寂寞,以前在琼花院虽也是跟着姑娘们学了一些,皇宫中却不比寻常人家,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更何况,炎将曛派在她身边,这少年,却是令她越来越惊异了,小小年纪,懂得可不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而天文地理、五行遁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谓是一个杂家,她自然也是受益良多。
      这一日没见到曛,炎也没来,焚了一炉好香,调了琴弦,弹一曲近日学会的《一斛珠》,忽听得有人鼓掌称妙,抬头一看,正是半日不见的曛。
      “怎么弹这样凄怨的曲子。”曛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偶然想到的。”和曛处的久了,便发现这少年越发神秘。
      “婴今日可做了什么点心。”曛忽然向空中嗅嗅,一幅食指大动的模样。只有此时,曛才像一个少年的样子。
      玄婴笑一笑,唤秋环将点心端过来:“这是今日新制的枫露茶,今儿一大早秋环碧岚可是忙活了一早上,你没见屋子外头的枫树都光秃秃的么?”
      曛咧嘴一笑,天真的摸样:“只有婴才有这样的心思了,这是什么呢?”
      曛看着一只蓝地填采缠枝葡萄小碗里盛着一碗玫红色豆腐状的点心。
      “你好口福,刚刚做出来的玫瑰酥酪,给炎准备的,被你尝了个先。”大多数时候,玄婴都将曛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
      曛拿着银杏叶茶匙吃得津津有味:“婴知道么?吃了婴做的东西,再也不想吃别的了呢!”
      “是吗,那我常常做给你吃。”
      曛却忽然抬头看着她:“真的么?婴要一直记得哦。”
      “自然记得。”如同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
      曛却是撇了撇嘴:“婴可知道,不要随便给别人承诺,神灵听着了,即使过了千世万世也是要还的。”
      承诺吗?她可是答应了炎,此生不再见辰哥哥了,可是,真能不见吗?辰哥哥不知怎么样了,不知是不是回西羌呢?玄婴深深地叹一口气,心中颇为失落。
      “婴有心事吗?”曛吃完了,拍拍手站起身来。
      玄婴心中一凛,正欲摇头。曛却是忽然靠过来,一脸神秘的笑容:“婴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办到哦。”
      说完挤挤眼,径直扬长而去,留下玄婴在原地怔怔的发呆。

      这日一大早,玄婴还在梳洗,秋环便过来说六王在厅里等她。玄婴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近日六王被炎禁着处理国政,已有多时不来水榭芳汀了,近日来这么早,难道有什么事么?急急梳洗完毕,来至花厅,六王正捧着一杯新泡的普洱茶发呆,连她出来都没发觉。
      “煜,你怎么来呢?”
      六王听到她的声音,猛地一惊,才发现手中的茶热得烫手,忙不迭地将茶放在手边的小几上。
      “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唤秋环取冰块来,六王却急忙阻止她。
      “嫂子,这事儿,我本不该对你说,可是……”六王的表情,欲言又止。
      玄婴不说话,只挑眉看他。
      “嫂子应该知道亦如的住处吧。”六王吞吞吐吐的说。
      “如姐姐?你们两个——”玄婴心中一喜,自己怎么没发现了。
      六王摆摆手:“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那你问如姐姐的住处做什么?”玄婴疑惑道。
      “我、我想去看她。”六王的神色闪闪烁烁,玄婴心中不由得疑云大起。
      “煜,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也不问,不过,你大可不必来找我。”
      六王看着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五哥已是灭了西羌国,我担心亦如,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却一无所获,所以——”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玄婴心中轰地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炎骗她,炎竟然骗她?
      “嫂子,嫂子——”六王叫了数声,她才回过神来,“你自然知道亦如的住处,我又被五哥拘禁得紧,不能自己去找她。”
      六王面上满是忧急之色,玄婴镇定下心神,天授部落外人并不知道,或许,辰哥哥他们还是安全的,强自压抑心中的不安,安慰六王道:“如姐姐的住处很隐秘,外人并不一定知道。”
      “可是,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玄婴摇摇头,心中虽不忍,但也无可奈何,天授部落的事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我答应你,会替你打听如姐姐的消息。”
      “或许,嫂子可以向五哥求求情,五哥最听嫂子的话了。”六王望向她,一脸希翼之色。
      “我自然会,不过你可知道原因,西羌不是已经投降了么?怎么还要将它灭掉。”
      六王摇摇头:“个中内幕只有五哥和国师知道,好像和一个什么秘密有关,西羌国的国王却是不肯说,五哥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西羌国人自不肯罢休,结果打起仗来,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六王的语气竟也如炎一般,生命在他们眼中,算什么呢?压抑住心头的厌恶,玄婴声音中微带着怒气:“我自会去打听如姐姐的消息,亦要向你五哥讨一个说法。”
      六王看着玄婴,她这样坚毅的神色,竟不似第一次见她,那样柔弱与楚楚可怜,那个玄婴令人心生疼爱,而这个玄婴,却令人心生敬畏。他竟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微一颔首:“那么,拜托嫂子了。”
      “不送。”她只是吩咐碧岚送六王出去。
      转身之际,六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唯一被自己称呼为嫂子的人,也许在她绝世容颜之下,竟有着这样一颗浑然天成之心,心游万物,无所羁留。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五哥的心意了,也有些替五哥担忧起来,这样的女子,又有谁可以留得住了。
      吩咐秋环去将皇甫曛请来,若自己不在,好好招呼,请他稍待。换了一件雪青盘金绣兜罗锦短袄,云蝠凤尾裙,挽凤尾髻,挑了一支紫玉九鶵钗,披了狐腋裘斗篷,华贵而不失典雅。
      碧岚一边伺候一边问道:“夫人,可是要出门。”
      玄婴点头不语。
      “天有点小雪了,夫人可要带手炉,要不要吩咐暖轿来?”
      “不必了。”
      碧岚却拿了一双木屐出来:“这是那一日和秋环好玩做的,夫人先穿穿,雪天路滑。”
      玄婴依言穿上,碧岚又取了油纸伞,玄婴虽满腔心事却也不由得笑道:“碧岚丫头,就你多事,不多几步路罢了。”
      “夫人不常出门,不知道这宫里大着了,况且今日天气凉,夫人若是受凉了,老爷可饶不了我们。”
      “老爷”玄婴一愣,心中百感交集,又爱又恨,一时之间思绪如潮。
      “夫人——”
      玄婴回过神来:“走吧。”
      据管事的小太监说炎现在在御书房,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在御书房了,来宫里大半年了,竟再也没去过。
      一路慢慢行去,过往的太监宫女都对她分外恭敬,只是神色之间亦带着几分畏惧与好奇。即便路遇选侍、嫔妃之类对她亦是恭敬有礼。想是端妃之事令人人人对她心存畏惧吧。想起端妃,玄婴心中难过,她再怎样死有余辜,炎的手段也太过残忍,难道人命在他眼中竟轻贱如蝼蚁么?
      正想之间,已是到了,管事太监急急地进去通报,继而出来传旨领她进去。踏进御书房高大的雕花门槛,空阔的御书房里仅有几个太监、宫女伺候着,虽是用了暖炉,这样空荡荡的也颇觉得寒冷。炎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正把玩着手中一尊玉质雕像,她远远的看过去,认得真真的,那不是天授部落神殿中供着的雕像又是什么?她心中又痛又怒,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御案旁的盘龙香炉中缭绕着袅袅的青烟,偶尔有风穿过沉重的帷幔,吹得那青烟四处飘散,令得一切都模糊起来。
      “你怎么来了,还通报什么,这些奴才该死,径直领你进来就是,快过来。”炎对着她笑,那笑容却分外模糊,自己怎么也看不清楚。
      那管事太监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叩头,炎挥挥手让他下去了,又向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她跪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硌得膝盖生疼:“皇上——求你放过辰哥哥。”
      静,他不说话,幽幽的风带来刺骨的凉意:“你说什么?”
      “皇上,你不该为我迁怒西羌一国。”她依然固执。
      恍然听得清脆的断裂之声,却是炎将一支玉管宣毫笔捏得粉碎,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叩头。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一股带着龙涎香的冷风扑面而来,令她窒息。
      “你们都滚下去。”他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丝毫情绪,那些太监宫女们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御书房,偌大的御书房内,竟只剩他们二人。
      他抬起她的脸,逼视着她的眼睛:“谁告诉你的?”
      她紧抿着唇倔强地不说话,他忽然放缓了口气:“事情并不如你所想。”
      “可是,你灭了西羌一国。”她一字一顿。
      “你是向我兴师问罪么?”他微微眯起眼眸,嘴角带笑。
      “奴婢不敢。”
      “你自称奴婢。”他捏紧她的下巴,全然不知轻重。
      痛,玄婴强忍着眼泪:“难道不是我卖身入宫么?”
      他浑身一震,颓然放手,她知道,这样的字眼,已是伤了他,她却不能后悔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么?”他走回去,颓然地倒在龙椅上,整个身躯深深地陷进那厚厚的白虎皮坐褥里。
      “只求皇上能遵守自己的承诺。”
      “我说过不是这样。”他忽然厉声道,将她吓得身子一缩。
      “我答应你的绝不会忘记,在你心中我竟是个翻云覆雨的小人么?”他的声音,缓缓的,沉重的,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皇上,不管为了什么,你不应该妄行杀戮,你可知你手中沾满鲜血……”
      他挥挥手,打断了她说话:“这是朝政,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可这史书我也读过,皇上,扪心自问,你可是一个仁君。”有很多话,她藏在心里不曾对他说过,他只爱她一人,却并不爱这天下苍生,他可知道以血治国并不能长久,她真的害怕有一天会亲眼看他殉了这大商。
      “仁君?”他冷笑,“你知道什么是仁君,你以为仁君手上就没有鲜血吗?罢了,我答应你的自然做到,其他的,你就不必管了。”
      他的语气这样疲累,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见她不说话,他又道:“他很好,你放心,回去吧。”
      玄婴咬了咬唇:“真的?”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你爱跪在那里便跪吧。”
      她却依然不肯放弃:“是真的吗?”
      漫长的沉默,她直挺挺地跪着,膝盖已经酸麻得毫无知觉了,炎似乎睡着了一般,她的心,却漫无边际找不到着落,只渴望着炎给一个肯定,让她安心。
      “滚——”忽然无数的奏章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感觉额角重重一击,有微热的液体缓慢的蜿蜒而下,“你连一点点都不肯相信我么?是,我杀了他,谁抢我的东西,他就得死,老三该死,端妃该死,他也该死——”
      她心中一紧,这是真的么,她颤抖着问道:“这是真的么?”
      “滚——”

  •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坑啊,挖坑,老天保佑,碎碎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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