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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夜阑万籁寂中闻 ...

  •   暮白抬眼看她,脸上的笑容衬着雪白的面色却颇有些惨淡的意味:“说来话长。”
      一番长谈,玄婴略微向暮白说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便问暮白如何在这里,其他人了。
      “你是想问亦辰哥和亦如姐吧。”暮白了然地一笑,却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涟源动作熟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扁瓶,倒出一粒雪白的丸药,喂暮白吃了下去,暮白抓住涟源的手又咳了很久才停下来,嘴角边已隐约有一痕血迹,涟源掏出帕子来,一边拍着暮白的背,一边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看到玄婴一脸疑惑之色,正微微喘气的暮白不由得颇为吃力地笑了起来。
      “涟源——”暮白抬头看了涟源一眼,伸手轻拍她的手背,似是安慰一般,“玄婴是自己人,告诉她无妨。”
      涟源颔首,转头正视玄婴,慢慢说道:“我是柔然可汗的长女,大商敕封的德光公主,郁久闾氏摇光。”
      玄婴瞪大了眼睛,看看暮白,又看看摇光,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暮白拉摇光坐下,又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摇光忙端过一杯茶来递给他,暮白长吁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这些事,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了。”
      “先从我和摇光如何认识说起吧。”暮白闭了闭眼,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当中,“其实简单得很,我少年时游历到了西北柔然部落,当时摇光遇险,我救了她。至于她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她族内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
      玄婴抓了抓头,好奇地问道:“摇光这名字,很像汉人了。”
      摇光抿嘴笑道:“我出生那年来了一个游方道士,很有一点手段,部落中人都相信得不得了,这名字,是他起的,说我上应北斗,有莫大的福气了。”
      “那么,白大哥,你又怎么在这里呢,而且身子还这般不好。”玄婴颇为担心的问道。
      暮白微微叹了一口气:“离京之后,我们径直回部落,一时粗心大意,没想到一路都有人跟踪,我们到部落的时候,镇南王府的大军早已恭候多时了。”
      “之后呢?”玄婴急道。
      “只我和亦如姐逃了出来,我们一路跟到这里,人单力薄,想救人却有心无力。亦如姐说她去京中想办法,我留在这里继续打探。”
      说着说着,暮白又咳了起来,玄婴不由叹道:“要是曛在这儿,一定能治好白大哥。这伤,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么?”
      “也不全是。”暮白顺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留在这儿,经常摸到镇南王府去,若是找到亦辰哥他们的确切位置,救人岂不是方便很多。可是府中禁卫森严,高手如云,免不了被发现,交了几次手,现在是愈发地力不从心了。”
      “如姐姐何时上的京?”玄婴心中暗自沉吟,如姐姐必是去找六王了。
      “大约有一个多月了,算算时间,日夜兼程,差不多也该到了。”
      如今这种情况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毫无办法了,可是去求炎么?不知他会不会答应,而且……犹豫了许久,玄婴才问道:“白大哥,为什么镇南王要抓你们?”
      虽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玄婴心中却惴惴不安,若此事真是炎授意安排,那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有几次我偷听到镇南王的谈话,似乎是关于族中一个秘密,可惜那秘密,我并不知道。”
      “那么他是怎生知道族中有这样一个秘密呢?”
      “应该是通过西羌皇族中人知道的,镇南王之前就派世子与我们有过接触,不过世子死了,可能他因此而恼羞成怒。”
      考虑再三,玄婴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告诉暮白武烈帝的事,自己先回去与炎商量一下,她竟是这样毫无保留的选择相信他了呢。想到辰哥哥,玄婴心中便隐隐地痛,自从遇到了自己,辰哥哥便总是遭遇不幸,她果然是个命中带煞的女子么?不知道炎会不会也……不敢再想下去,急急地跟暮白告辞,摇光送她到后门,站在门口看着她,这位柔然的德光公主殿下隐在暗沉沉的夜色里,犹如一线纤白的微弱的光,晚风轻拂,衣袂飘飘,那面容端庄的女子忽的对自己妩媚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可知我,已许了武烈帝么?”
      她呆了一呆,转身,夜风掀起她长长的裙摆,腰间镜囊上的银缃流苏不时拂过她的手背:“那,又有什么关系。”
      心里忽然像被冷风吹过,微微一缩,然后,便坦然了。
      今夜,月色深沉。

      这一夜,辗转反侧,在梦境中,难以安眠,天际微现曙光之时才沉沉睡去,模模糊糊觉得有温热的东西抚上了自己的额头,睁眼一看,便见到炎的温柔笑颜,伏在床榻之上,目光瞬也不瞬地看她,二人眼神相对,她便止不住的好笑,这么顽皮,像一个孩子一般。
      “昨晚睡得不好么?”他把手自她额上拿开,“怎么睡觉都皱着眉了。”
      “因为——”她故意拖长声调,“梦见你了啊。”
      “我真的让你这么烦恼。”炎的表情却募然严肃了起来,“梦寐不忘。”
      她莞尔,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纤长的手指细细地抚过他的眉眼:“梦见你不要我了呢。”
      他笑,将她的双手收到被子里去:“那还要不要多睡会儿。”
      “太阳都老高了。”她坐起身,炎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要不要人伺候,还是——”他坐在床沿,替她顺着睡乱的长发,忽地弯唇一笑,“要我伺候你了。”
      她披衣而起,对着铜镜简单盥洗了一番:“这里又不是皇宫,而且我怎么敢劳驾陛下。”
      他不语,只静静立在窗前,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那玄青色长袍上盘金绣宝相纹熠熠生辉,他垂下眼睑,睫毛上跳动着金色的光线,恍若一层菲薄的天鹅绒,竟莫名有着淡淡的哀伤,她正梳理着长发,铜镜里印出他寂寥的背影,她便执着梳子转过头来,抬眼看他,轻轻地唤道:“炎——”
      他并不回头:“你昨日,见到了摇光吧。”
      她一惊,梳子便径自从手中落了下来,摔得清脆一响,她竟忘了他是赫赫有名的武烈帝,她的一举一动,怎可能逃过他的耳目。
      “那——你答应么?”她这样问,小心翼翼。
      “现在,恐怕不行,镇南王羽翼已成,还需静待时机。”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可是,辰哥哥——”她嗫嚅道。
      “这里是镇南王的辖地,我不能直接出面,事情并不简单。”
      他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了,低下头,闷闷地用手指搅着头发,像极了一个赌气的孩子。
      他叹一口气走过来,蹲在她身前:“别生气,我答应你救他便是,你也不许做傻事,知道吗?”
      她点点头,抬眼专注地看着她:“那么,让我知道,可以吗?”
      他站起身来,她反手拥着他,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长袍下摆上那繁复的宝相纹蜿蜒纵横的纹路,他怜爱地顺着她漆黑如墨的长发:“你只需知道结果。”
      她低低地答应,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的铜镜,碧玺啊,碧玺,我可以信他么?
      两人沉默了半晌,玄婴忽地仰起脸,咬了一下唇然后轻轻说道:“炎,我们不要住这里,好不好,摇光那里有一栋小楼,很幽静,而且那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你要大商的皇帝去住青楼?”他的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是哦。”她闷闷地低头。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什么都依你,青楼就青楼,我权且做一回风流天子。”
      “如了你的意吧,可不许乱瞧别的姑娘。”
      “怎么这么酸——”炎凑过来在她鬓边闻了闻,“是陈醋还是新醋啊?”
      玄婴提起裙子就跳了开去,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炎却乐呵呵地转身走了出去:“你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就过去。”
      出得门来,站在走廊转角,炎忽然停住了,负手而立,仰头看了看天,长空万里,一碧如洗,有暖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摇光——”炎忽然自语道,“你多事了。”
      “陛下。”不知哪个角落,飘来淡淡的声音,几不可闻。
      “翾风呐。”炎依然在自言自语,“虎贲军,可到呢?”
      “已集结在安阳六十里外。”
      “圣旨已颁下了吧。”问这话却是肯定的声音。
      “削藩的圣旨半月前已经颁下。”
      “老四不听话呢。”炎转过身慢慢向外走去,“该通知六王了。”
      只见一只鸽子不知从何处扑棱棱地腾空而起,雪白的羽翼上粼粼地闪着碎金一般的阳光。

      奉天城•翼王府
      六王急匆匆地走进一座临水而建的凉亭,凉亭中安着一张贵妃塌,六王二话不说就一头倒了下去,瘫在榻上嘴里还直哼哼。
      “六爷今儿怎么啦?”一个穿着湖绿方目纱衫的女子懒懒地靠着凉亭的栏杆上,背对着六王,只看见她一截腴白的颈子,乌鬓如云。
      “朝中什么大小事务都要我处理,真不知百官是干什么吃的,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六王动了动酸麻的手腕,想想那些等着他处理的奏章,不由一阵发晕。
      “不是还有丞相吗?”女子哧哧笑着转过身来,正是上京求援的雒亦如。
      “是有丞相啊,但是呈上来奏章我总要过目的。”六王叹一口气,忽然愤愤地道,“五哥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就打算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
      亦如闲闲地剥了一颗葡萄,朝贵妃塌六王的方向一扔,六王张嘴便接住了,吃完了咂咂嘴,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
      “你不担心吗?”望着凉亭顶部细细雕刻上彩的流云纹,六王突然问道。
      亦如的手一顿,又麻利地剥好了一颗,塞进了自己嘴里:“担心有什么用,还是说你的承诺根本无效。”
      见亦如自顾自吃着,六王扁扁嘴,坐起身来慢慢蹭了过去:“如如,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哦。”
      亦如白他一眼,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轻巧的一转身便坐到了六王的对面:“少恶心我,我是答应了你,就看你表现得好不好。”
      二人正说话间,一只白鸽从天而降,落在六王的手背上,六王面色一凝,迅速地从白鸽脚上取下一个小小的圆筒,里面封了一颗蜡丸,六王慢慢将蜡丸展开来看,上面只得四字,“杀伐专断”。
      “就要开始了。”六王往身后的栏杆上一靠,闭上眼睛,忽然感到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手背,睁眼一看,亦如正看着他,巧笑倩兮的模样,让他的心募地就柔软起来。
      “我要回去了。”亦如缓缓地说道。
      六王点点头:“你自己要小心。”
      亦如答应着起身走出了凉亭,六王看着她翩若惊鸿的背影,似是痴了一般。
      “王爷。”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站在凉亭外。
      六王也不看他,只是一径盯着亦如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慢慢说道:“大军到了吗?”
      “左威卫与右威卫已抵达祁连山脉,赵将军带领的云麾大军还有三日左右的路程。”
      “传讯于柔然王子,我大军已到,按计划行事。你下去吧”
      “是。”那人答应一声,施礼退下。
      五哥,六王心中喃喃道,这一石二鸟之计,是你临了送我的礼物吗?既然不在乎这天下,当初你又何必夺了过来,大哥、三哥都死了,如今连四哥你也不放过么?
      六王举头看着天际几丝淡白的云彩,想起小时候五哥问他,长大了最想做什么?他用稚嫩的嗓音坚定地回答道:“我要像父皇一样,这样我就可以保护母妃和五哥了。”母妃打入冷宫后,冷宫起火的夜晚,那火烧得半边天殷红殷红的,如同鲜血一般流溢下来。五哥将吓得只会哭的他紧紧地抱着,对他说:“不怕,不怕,有五哥在。”那么多、那么长的寂寞永夜,都是五哥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不用害怕,有一天,你会是这宫中的王,所有的人都将跪伏在你的脚下。”
      记忆一波一波地涌过来,从没有瞧过他们一眼的父皇,早夭的太子、骄横的三皇子,他们都死去了,而五哥却真的领着他站在了这座庄严辉煌的宫殿里俯视天下苍生,而他手中却再也没有可以保护的人,或者除了她?六王唇边不禁浮起一丝微笑。这皇帝,其实不做也罢,五哥,你只是为了我幼时那小小的梦想吗?他真的从来也不懂五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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