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字丑奴儿》安之若素的幸福

1、人生若只如初见

　　丑奴儿站在帘子后头偷偷地朝里看，这是琼花院红牌姑娘涟源的房间，涟源调子高得很，并不是经常会客，此时涟源却是分外热情，亲自从丑奴儿手中接过了托盘，丑奴儿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但仍没有立即离开，房间里正坐着涟源的贵客镇南王世子。丑奴儿没见过比世子更好看的男子，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着，面部有着坚毅的线条。每次世子来琼花院，总是会引得院里的姑娘们一个个如发了春的猫儿，可是大家也都有自知之明，除了涟源，恐怕世子都不会正眼瞧她们一眼。
　　“死丫头，又躲在这里偷懒，谁让你跑到前院来的。”耳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丑奴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崔妈妈，忙忙地护住耳朵，已是见血了：“妈妈，涟源姐姐要我帮送茶来的。”
　　“死丫头，还在这里犟嘴，崔妈妈又在丑奴儿的胳膊上掐了几把，丑奴儿忍不住痛呼出声：“还敢叫，吵到世子了，要你的小命，绿苑丫头了，不伺候涟源跑哪儿疯去了？”
　　“妈妈，绿苑去帮我买些东西，故此要奴儿端茶过来。”涟源微微皱一皱眉道。
　　“死丫头，还呆在这里，回厨房去。”
　　丑奴儿诺诺答应着往后院走去，临去还不忘回头看一看世子，世子正和涟源说话，时不时嘴边露出一丝微笑。“世子今天心情很好了。”丑奴儿想，虽是眼里含着泪花，却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丑奴儿十五岁了，一头长及腰际的青丝，黑亮如缎子一般，肤白胜雪，长得也是一张美人脸，只是大半张脸上横跨着一块巨大的伤疤，似是被火烫伤的痕迹，当年崔妈妈就分外惋惜，说是糟蹋了一个美人儿胚子。大部分时候丑奴儿都是用黑纱把脸蒙起来的，每次摸到脸上那块伤疤，丑奴儿的心里都会忍不住瑟缩一下。丑奴儿并不知道自己幼时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小姑姑不肯告诉她，也许是被仇家追杀，也许是遭了一场火灾，丑奴儿正一边在厨下忙碌着，一帮出神地想着。
　　“玄婴。”丑奴儿回过头去，看到小姑姑站在门口，“跟我来。”
　　玄婴是丑奴儿的名字，崔妈妈一直叫她丑奴儿，到最后大家都只记得丑奴儿了，只是，小姑姑一直不肯告诉丑奴儿她姓什么。
　　小姑姑把丑奴儿带到自己的房间，示意丑奴儿坐下。小姑姑望着丑奴儿，眼神空旷，似乎穿过丑奴儿看到了什么，然后长叹一声在床边坐下：“玄婴，我要走了。”
　　“走！”丑奴儿心中一震，不由得站了起来：“小姑姑，你要去哪里，带我去么。”
　　“玄婴，有些话，我现在不能不说了。”小姑姑又深深地看了丑奴儿一眼，“我不是你的小姑姑，你，只是我路边捡到的孩子。”
　　丑奴儿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小姑姑的眼睛，小姑姑却是不看她，依然自顾自的说道：“来这琼花院也有十几年了吧，当年带着你，我连自己也是养不活的，后来又碰到了人口贩子。”小姑姑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不得已，我只能做了这一行，一个女子，除了自己的身体，还能拿什么来养活自己了。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客人了。”
　　丑奴儿看着小姑姑眼角淡淡的皱纹，忽然一阵心酸，“好在，你也长大了，虽然在这烟花巷中，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近日一个江西客人愿意娶我回去做妾，娶在外面，两头大，带在身边替他管一管家务，我也答应了。”
　　丑奴儿鼻子一酸，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于我，是个最好的结局了。”
　　是啊，对于一个青楼女子而言，除了做老鸨，便是嫁给人做妾了，毕竟一个女人的姿色并不是能长久的。丑奴儿心里也懂，可是与小姑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心里真的舍不得，除了小姑姑，丑奴儿也不知道自己世上还有什么亲人了。
　　“我也不与你道别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小姑姑说着从床头取出一个雕漆紫檀木盒子来递到丑奴儿手中，“这与你身世有关，我也替你保管这么多年了。”小姑姑又叹了一口气，“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小姑姑说完便不再说话了。丑奴儿紧紧地攥着这个盒子，自己的身世？“小姑姑。”
　　“走吧。”小姑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可是丑奴儿明明觉得小姑姑眼中有泪光闪烁。沉默了半响，丑奴儿默默地走出了小姑姑的房间。小姑姑转过身来，看着丑奴儿的背影，喃喃地说道：“玄婴，对不起。”

　　灯光昏暗，丑奴儿坐在自己的床上，怔怔的，手上依然紧紧抓着那个盒子，过了这么久，丑奴儿似乎都没想过要把它打开来看看。“小姑姑。”丑奴儿想起这么多年和小姑姑一起相依为命，眼泪又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玄婴，怎么啦，崔妈妈今天又打你了？”有人推门进来，丑奴儿忙忙地将盒子塞到了枕头底下。
　　“绿苑姐姐。”丑奴儿看清楚来人正是绿苑，绿苑是琼花院里对她最好的人了。
　　“别难过了，我带了一些药膏来，你擦一擦。”
　　“没关系。”丑奴儿摇摇头，“这么多年，崔妈妈也不是第一次打我，只是，小姑姑她要走了，我有点伤心。”
　　“哎。”绿苑叹了口气，“谁说不是了，你也就这么一个亲人，不过你小姑姑也不能永远呆在琼花院的。”
　　“我知道。”丑奴儿点点头。
　　“知道就好，别太难过，这里还是有很多姐妹的，大家也会照顾你。”绿苑说着递过来一盒药膏和几钱银子。
　　“绿苑姐姐，我不能要。”丑奴儿拿起银子塞回绿苑手中，绿苑却将手一甩，连退几步，笑道：“玄婴，你跟你绿苑姐姐客气吗？反正我在涟源姐姐那里，客人出手都很大方，不过小心，别被崔妈妈给搜走了。”
　　绿苑说完，也顾不得丑奴儿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丑奴儿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和药膏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住了，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盒子来。丑奴儿在涟源的房间里也看见过这种盒子，知道这种盒子很贵重，此时仔细一看，盒子的锁竟是黄金打造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丑奴儿努力压制住心跳，颤抖着双手摸出钥匙来插入锁孔，“啪”的一声，丑奴儿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忽然一道刺目的光线耀得丑奴儿几乎睁不开眼来，这是什么？光线散去，丑奴儿好奇地拈起盒子里面一块黑黝黝的不知道是玉还是石头的东西：“好硬。”这是一块三寸见方不知质地的牌子，微微透明，可以看见里面有碧绿混杂着血红色的光线流转，牌子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以及不知是符箓还是字体的符号，看上去分外诡异。或许是一块玉佩了，丑奴儿想，可是和我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了？丑奴儿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得放弃，好在牌子上有一个小孔，丑奴儿找了根红色丝线当即把它带在脖子上。一股若无似无的暖流从牌子上传过来，丑奴儿却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了，无所察觉。盒子底部还有一块真正的玉佩，是一块半圆形的玉玦，淡绿色，玲珑剔透，上面有一个莫字，“莫。”是我爹或者我娘的名字吗？还是他们的姓？丑奴儿小心翼翼地将玉玦拿起来藏进怀里，被崔妈妈发现了可不好。呆坐了半晌，夜色已是深了，丑奴儿将灯吹灭和衣躺在床上，儿时的一切一幕幕的在脑海里闪过，和小姑姑四处流浪的那些日子，冬天最冷的时候小姑姑就一直把自己抱在怀里暖着，小姑姑自己的手却冻得发紫，遇到好心的人还有一顿饱饭吃，大部分时候都是小姑姑在外面乞得一点食物来给自己吃，后来被人骗到崔妈妈院里，小姑姑不愿意接客被打得不成人样，看到一起关在柴房里饿得奄奄一息的自己才答应崔妈妈。丑奴儿仍清晰的记得那个脑满肠肥、一脸猥琐的客人将小姑姑拉进房间时小姑姑脸上的表情。丑奴儿鼻子酸酸的，眼泪将枕头浸湿了一片。那个盒子该是小姑姑一直保管的，可是即使是在最难过的日子里，小姑姑依然把它保存得好好的，丑奴儿觉得亏欠小姑姑很多，可是小姑姑却要离开自己了，丑奴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死丫头，还不起来烧火，等着人来伺候你不成？”
　　好痛，丑奴儿从梦寐中惊醒，蓦然看到崔妈妈的脸，吓得几乎从床上滚下来。忙忙地擦了一把脸，便到厨下生火烧水，给姑娘们做早饭。忙活了大半个上午，终于有了片刻清闲，正想去看看小姑姑，问问她几时走，忽然看到绿苑朝这边走过来。
　　“绿苑姐姐，你去哪儿啊，今天涟源姑娘没有客人吗？”
　　“玄婴，看到你正好，涟源姑娘的胭脂用完了，可是今天世子在，我要在那边伺候着，麻烦你跑一趟。”
　　“我正闲着没事儿了。”丑奴儿忙说，“绿苑姐姐，昨儿个世子没走么，这一段时间世子好像经常来找涟源姑娘了，你说世子会不会将涟源姑娘娶回去啊？”
　　“谁知道了？”绿苑笑笑，“不过娶回去又如何，王府世家又岂是那么好待的。”
　　“为什么？嫁给世子还不好吗？”
　　绿苑看到丑奴儿一脸羡慕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不过要记得，宁可贫贱夫妻，不与富人做妾。”
　　丑奴儿眨了眨眼睛显然并不是很懂，不过她仍甜甜的一笑冲着绿苑说道：“知道啦，王爷怎么是我们高攀得上的了。绿苑姐姐，你去忙吧，我走了。”
　　“嗯，小心，别让街上那些坏小子欺负你。”
　　丑奴儿点点头，接过绿苑递过来的银子转身从后门走了出去。平时丑奴儿是不大愿意上街的，虽然脸上蒙着黑纱，可是路人频频的目光总是令她心惊胆颤，因此她总是找那种最偏僻的小巷子走，低着头，将脸蒙的紧紧的。
　　“啊！”丑奴儿在拐进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竟然一头撞进了别人怀里，“对不起，对不起。”丑奴儿连连道歉，待得看清眼前被她撞到的人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是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正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她，样子很平凡，丑奴儿却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丑奴儿已经说了多少声对不起了，然而这个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丑奴儿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个聋子，她又偷眼看了一下那个青衣男子，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气势几乎令丑奴儿快要冻结了，丑奴儿用力咽了口口水，又深深鞠了个躬，然后默默地从那个青衣男子身边挤了过去。才走两步，便觉得背后一冷，丑奴儿几乎马上便意识到那个男子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冒出一身的冷汗，然后加快脚步，匆匆地走出了这条巷子。
　　经过一天的忙忙碌碌，琼花院终于安静下来了，沉浸在巨大的黑暗里，偶尔有几点灯光闪烁。丑奴儿还在厨房里收拾着，不过已经差不多弄完了。丑奴儿坐在一条凳子上，抹抹汗，端起炖得浓浓的酸梅汤喝了一口，虽然找不到冰块，不过丑奴儿已经很满足了。酸酸甜甜的味道，以及桂花的清香萦绕在口齿之间，在琼花院做了这么多年烧火丫头，丑奴儿的手艺可是连最挑剔的世子都啧啧称赞的。站起来直一直腰，丑奴儿拿起桌上的灯笼，关上了厨房的门朝自己房间走去。
　　走廊上静静的，不知为什么丑奴儿心里总是有种毛毛的感觉，紧紧走了几步忽然看到远处黑影一闪，丑奴儿直觉地将灯笼举起来一照，赫然看到一张令她毛骨悚然的脸，倒不是因为长得有多狰狞，不过一闪之间丑奴儿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正是今天撞到的那青衣男子的脸。
　　“啊——”丑奴儿一声惊叫，灯笼落在地上，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不过这声惊叫显然已经惊醒了很多人，陆陆续续的有灯亮起来，还不等有人赶到丑奴儿这边来，忽然又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叫声划破了黑暗。丑奴儿连滚带爬地跑到亮光处，已经有很多人涌了出来，众人纷纷聚向尖叫处，那尖叫声正是出自涟源的房间。
　　无数的人聚集在涟源房门口，丑奴儿使劲踮着脚尖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偶尔听到崔妈妈一声高亢的尖叫，丑奴儿仍听得出来那高亢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恐惧和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了？”丑奴儿问身旁的人，还没等到回答，便有一大队官兵冲进来，丑奴儿顿时被推了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才看到绿苑脸色苍白地搀着崔妈妈走出来。丑奴儿奋力地挤过去对着绿苑叫道：“绿苑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儿吧？”绿苑身边的崔妈妈显然已经精神恍惚得都不记得斥责丑奴儿几句，绿苑悄悄凑过来说道：“世子遇刺身亡，涟源姑娘被扣住了，你快回房去，别到处乱跑。”
　　好像一个晴天霹雳，丑奴儿顿时难过起来，世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即使看到像自己这么丑陋的人也会露出微笑，有什么人会去杀世子了。虽然这么想着，丑奴儿却不敢不听绿苑的吩咐，现在到处都是官兵，弄得不好是会被当作刺客抓起来的。回到自己房间，丑奴儿也没点灯，静静的坐在黑暗里，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连世子也…丑奴儿想起世子称赞自己的手艺，还亲切的叫她小丫头，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前开始朦胧起来。外面一片嘈杂的声响，不时有火把闪过，丑奴儿倒是很迫切地希望能抓到那个刺客。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个青衣男子怎么深更半夜来琼花院，并且行动如鬼魅一般，莫非？丑奴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打算把这个发现告诉绿苑姐姐，虽然不能肯定，但是是有这个可能的，如果不是，官府也不会冤枉好人吧。刚刚推开门便有一道黑影闪了进来，丑奴儿心里一紧，正准备呼救便觉得后脑一震，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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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一定把它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