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寂寞》莫阿也

16、留一点念想给我好么？

　　我们被安排在了11中，住宿和学习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有影响的是我的心。因为我实在无法再安心理得地享受楚君的爱情了。

　　你知道么？小美在废墟里发给我的短信已经把我的心都揉碎了。谁会想到那么柔软的小美在天旋地转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要给我们去准备水呢？谁会想到她在那么漆黑无助的废墟里发给我的短信竟然是祈求我的原谅？

　　而且，楚君，我爱的楚君，他真的那么爱我。爱到无法描绘。他甚至无法看我的手流血，每次我想起他那时心疼我的泪水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伤。他说的那么几个字让我无法平静，他说：“你不包上我看不了。”真的，我相信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楚君一样真心实意的爱我了，不会再有了。

　　我于是决定要告诉楚君我不是何美了。我决定放弃这爱情重新抓住友情了。

　　可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么？也许你曾经舍不得扔掉一个旧玩具，也许你曾经舍不得把你的长发剪短，也许你还曾经舍不得吃掉那个造型美丽的糕点。但是，你可曾舍不得一个人？

　　舍不得以后不再听到他的声音，舍不得以后不再牵他的手，舍不得以后不再看见他的身影？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现在，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每次我想鼓起勇气去告诉楚君我不是何美的时候，我都要哭出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他事实，那么就意味着我将失去他。舍不得的感觉，就是那种描绘不出来的疼痛。像无数的针刺你的手指，像无数的剑刺穿你的心脏，让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解脱出来，痛到无法描述。

　　但是，每次我看到小美，我还是不自觉地升起愧疚之心。我常想，上辈子我是欠小美的。所以，我背负一份亏欠10年，终于可以卸下包袱的时候，我对她又多饿愧疚。

　　其实，是我活该。我自己也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必然是要失去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地震后，我和小美和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栽培着我们的友情，但是我知道这里面有裂痕。每次楚君来找我的时候，小美都是微笑着，可是那微笑有多不自然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恋爱的女生是敏感的。她喜欢楚君，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小美从来没有揭穿我，而且是只字不提。

　　有一天，小美抓了我的手，仔细地端详，那枚钉子的进出到底还是在我的手心里留下了疤痕。于是，我的右手背上有粉色的印痕，我的左手背和手心里也有印痕。

　　小美软软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两个手面，然后竟然就掉下了眼泪。

　　“没事的，小美，都过去了，等我将来有钱了去韩国美容，一定就一点疤痕都看不到了。”小美还是抽泣着，给我发了短信说：“小路，都是为了我，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这样的。小路，让我怎么感谢你呢？没有你，我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

　　我摇头。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才知道友情的可贵，我才知道我不能失去小美这个朋友。

　　“小美，对不起。我骗楚君说，我是何美。”

　　小美看了短信，然后捂了我的嘴巴，她轻轻地摇头，然后编辑短信给我说:“别说了，小路。他喜欢的是你。这就够了。”

　　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告诉楚君事实了，不为别的，为的是让自己能安心。我其实不伟大，也不崇高，但是我想让自己安心。我要告诉给楚君，如果他爱的是我，那么我将十分庆幸，如果他爱的是何美，我就退出。

　　这很难，但是这也是我能安心的唯一办法。

　　但是，我需要一点念想。我怕时间会让我忘记了他。他可以不爱我，但是我要爱他。要永远永远的爱。所以，我需要一点念想。

　　那个下午，我找到楚君，撒娇地说：“楚君，今天晚自习我们逃课好不好？”

　　他反对:“为什么？你们老班也不是一般人物啊。何况我们现在借读在人家的校园，这样不好吧。”

　　我就撅嘴：“就一次也不行么？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自己出去！”

　　见我生气饿，楚君就妥协：“好的，就一次。说吧，我们去哪？”

　　“你就跟着我就行，今天晚上你要好好地做一个护花使者，明白了么？”

　　“遵命！”

　　我于是背着手，蹦跳着走向校门的方向。因为不是本校的学生，我们说谎说从前的老师给我们打电话要谈一点事情就轻松地骗过了门卫。

　　当我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的时候，楚君竟然主动地握住了我的手。

　　相信么？这一个动作让我差点没哭来，如果我一会说，楚君抱歉我不是何美，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我们去吃东西么？”楚君笑着问我。他今天穿着那件T恤。我们真正相识时的那件T恤。

　　“不去。”

　　“那我们做什么？”

　　“我们去拍大头贴。”楚君不会明白我要留个自己念想的悲伤心情。

　　“算了吧，那个很白痴的。我看我们班女生每人都有一堆大头贴，贴得到处都是，连椅子上都是了。我们别照了。”楚君抓了抓头发，为难地看着我。

　　“不行！今天必须拍。你是不是嫌我长得难看？”我故意的，我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长相，那些外在的东西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但是，我故意要这么说楚君才会答应。

　　“没有，你怎么这么说。好吧，好吧。我们去拍大头贴吧。”楚君拉着我的手，那种哄孩子的语气再次袭过来。

　　我知道一个拍大头贴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离我们的学校很近。

　　“阿姨，我们要拍大头贴。”我的兴致极高，老板娘却不怎么热情。过去站着自己拍，先交钱。”

　　我和楚君走到镜头前，楚君有些不自在。画面上的他有些呆板。

　　“你笑一下么。和我一起照相你就这么为难么？”我的眼里甚至都闪出了光芒，楚君他不知道，这大头贴对我有多重要，他不知道。

　　楚君对着镜头笑了一下，可是那笑容明显是僵硬的。

　　上帝，原谅我吧。就那一刻，我竟然哭了。因为我莫名地觉得委屈，为什么委屈？你要理解我，好么？因为我在和楚君制造一点念想，我要留下一点我将来可以想念他的东西，一点纪念。所以，我要和他照一个大头贴。照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他也有我，然后，未来的日子里，我要看着这张照片、吻着这张照片狠很地想他。

　　可是，他呢？他却这样僵硬的表情。楚君，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子你知道我又多心痛！

　　我的表情终于被楚君发现。他拉了一下我的手，抱歉说：“别这样，我只是，我只是不太习惯在镜头前，你知道我不喜欢照相。”

　　我竟然就哭了，吼他：“就为了我，你就配合一次有这么难么？配合我一次，不行么！”

　　“行，行！你别哭啊，小路，有人看呢！别哭了，对不起啊。好了，来，照相吧，笑一下。”楚君把我搂在怀里，让我靠近他，我们出现在镜头前，而我的泪水还没干。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小路？你今天好像很不一样。告诉我，怎么了？”楚君顾不上要照相，慌忙给我擦眼泪。

　　我转过身去，自己擦着眼泪，楚君把我扳回来，语气柔和：“小路，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行么？你一掉眼泪我就慌乱，我就心里难受。”

　　“你就开心地和我照两张照片不行么？我又没要求你做别的！这都不行么！”我开始蛮不讲理了，开始找茬吵架了，我真的希望他能吼我，然后我就大声地说：“分手！”也许这样的方式才是好的！就像一团浓浓的火焰，一盆水破过去，就熄灭，只留一点袅袅升起的白色雾气，这样来得干脆，总比要一点一点失去了燃烧的介质才奄奄一息地灭掉才好。

　　可是楚君就是不肯接招。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们拍吧，别闹了，拍吧。”楚君放低了姿态，没有和我计较，然后再次把我搂过来，我们出现在镜头前，楚君还是笑得不太自然，但是我却笑得十分灿烂，至少看起来是灿烂的。这可能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张照片，所以，我必须留给自己最好的一面。
　　灯光一闪。我们的照片定格了。

　　“再来一张吧，你看我笑得多傻呀，再重新照一张。”楚君拉着我又回到了镜头前，楚君刚要按按钮，我却阻止了他。我问得有点可怜，我问：“楚君，我能贴着你的脸照一张相片么？”

　　楚君被我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脸上，但是我却侧过脸来，于是我们又有了第二张大头贴。

　　我把老板娘制作好的一张大头贴贴在我手机的背面，另一张就小心地揣在我的衣袋里。

　　“不给我一张么？”楚君讨好地问。

　　我像是对自己说：“你不用，我留着就行了。”

　　“好，听你的。”楚君讨好地答应。因为爱我，所以他变得卑微和琐碎；因为宠我，所以他变得妥协和宽容。就因为爱我！我在心里问自己，钟小路，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凭什么？

　　“那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看电影？”楚君柔声地问。终于看到我不再哭泣，我感觉他突然轻松了很多。

　　“好。”我终于对他笑笑，他像得到了某种奖赏一样嘴角高高翘起。都是我的错，一个男孩子被我这样的折磨，为我的一颦一笑而或悲或喜。

　　于是进到影院的时候，正在放映《红色恋人》，那种为了信仰而抗争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尤其当靳于病痛中高声吟诵“太阳出来了，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忽然在空中停住，仿佛凝固在蓝天上。谁也说不清它为什么飞，它需要什么……”的时候，我就默默流泪了。

　　楚君把胳膊伸给我，小声说：“把我的袖子借给你吧。”

　　这是多么幸福的画面啊，身边坐着心爱的男孩，看着感人的情节，然后流泪，再看他把袖子递过来。这一生，我一定再也没有这样幸福的时刻了。

　　当影片进行到佩恩被枪指着头，逼他对秋秋大声喊我爱你的时候，我的心都揪起来。佩恩喊出了“I love you！I love you！”我就哭出了声。佩恩他不是贪生怕死，他是真的爱秋秋，他一定是怕再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我抽泣着，楚君就小声劝：“好了，好了，有人看着呢。是导演编的，不会有这样的事实的。别哭了啊。”

　　我却抽泣得更加厉害。楚君他不知道，我和佩恩一样，只怕再没有机会。

　　看过了电影，我们又去吃烧烤，总之，这一晚，都是按照我事先的安排进行的。回学校之前，我站在校门口，看着楚君，真心地说：“谢谢你陪了我一个晚上。”

　　“呵呵，这么客气。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心事的，对不对？”

　　“嗯。楚君，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何美，你会怎么做？”

　　“别开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回去吧，马上期末考了，你要加油啊！”楚君的样子非常严肃。

　　“楚君，我有哪里好？”

　　“说实话么？”

　　“嗯，我身上有哪些优点是让你难忘的呢？”

　　“你正直，善良，勇敢，活泼，漂亮。”

　　“哈哈，我漂亮？”我从来没有想到在楚君的心里我竟然还是漂亮的女生。

　　楚君点头。

　　“楚君，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好么？”

　　“好啊！”
　　于是，我认真地开始讲起来，而且带着可爱调皮的动作，我说：“一天，小白兔蹦蹦跳跳到面包房，问：‘老板，你们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说：‘啊，真抱歉，没有那么多。’‘这样啊……’小白兔垂头丧气地走了。第二天，小白兔蹦蹦跳跳到面包房,问：‘老板，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说：‘对不起，还是没有啊。’‘这样啊……’小白兔又垂头丧气地走了。第三天，小白兔蹦蹦跳跳到面包房,“问：‘老板，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老板高兴的说：‘有了，有了，今天我们有一百个小面包了！！’小白兔掏出钱，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买两个！’”

　　当我讲完这个笑话的时候，楚君已经笑弯了腰了。他忍住笑声，说：“哈哈，笑死我了。你从哪听来的故事啊？”

　　我也笑了，说：“你要记住这个笑话啊，要是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不认识彼此了，我们就打电话说‘有没有一百个小面包啊？，然后对方就答：‘太好了，我买两个！’好不好？”

　　楚君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会走散呢，我会永远抓住你的手的，就像现在这样。”楚君拉住我的手使劲地握着。

　　于是，我制造念想的计划结束了。我终究是没有鼓起勇气和楚君说我是何美的。我其实也想过用伤害的方式，比如贬斥他没钱，贬斥他不够帅，贬斥他任何的莫须有的东西。我知道对一个男生最大的拒绝和伤害，无非是羞辱他，捏碎他的尊严。可是，我做不到，我舍不得。何况不是他的错，我怎么可以让他来承受我制造的恶果，所以，我要留一点念想，然后告诉他事实。可是，原谅我吧，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的时候，我实在说不出。

　　那个夜晚，我失眠了，我整个夜晚都睁着眼睛，我给楚君写了一封信。

　　楚君，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何美。

　　就写了这一句，我就写不下去了。

　　因为，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