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佛》青橘一枚

14、烧身

　　庞跃去后厨取了一份青团，自己端了往后院走。走了几步他又低下头想了想，转身往西厢房走，他始终觉得还是要婢女去照顾魏清漪比较好。于是庞跃来到度正为魏清漪准备的厢房门口，唤了彩莺与玉暖，要这两名婢子跟自己一起去他的院子伺候魏清漪。

　　同一众仆从交待完毕下午的事务后，庞跃带了彩莺与玉暖一路向东边自己的禅院走。才走进静谧无声的院子，庞跃便敏锐地发现了不妥。

　　四下里静悄悄的，就连那扇半开的房门，也依然呈他离开时的那个状态。

　　心下一个激灵，庞跃将手中的青团递给身后的玉暖端着，自己撩起袍角，大步冲进了院子。

　　无论院子里，还是禅室内外，都安静如鸡。庞跃立在空荡荡燃着熏香的房间里，后背冷汗直冒。

　　魏清漪不见了。

　　她用庞跃做屏障费尽心思把身边所有人都支开，再把庞跃骗走，为的就是现在她自己一个人好出逃？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逃呢？

　　彩莺与玉暖跟在庞跃身后进了房间，彩莺张口就要唤“公主”，被玉暖自身后扯了一把。玉暖端着青团，盯着庞跃木鸡般的背影低低地唤他：

　　“先生……”

　　庞跃回了神，转身看向身后的两名婢子：

　　“彩莺，你告诉我，今早来玉泉寺之前，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庞跃皱着眉，语气反倒淡若止水，全然听不出有任何紧张。

　　彩莺觉得有点懵，她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魏王殿下要娶妻了。”

　　“嗯。”庞跃点点头，凝神看向一脸稚气的彩莺。

　　“然后呢？”

　　“然后公主就不开心了，去找魏王殿下说理，没想到反被殿下责骂了一通，还差一点被殿下禁了足。公主气不过，今天一上午都在发脾气。”

　　“……”

　　看着彩莺面上的理所当然，庞跃一时竟不知应从哪里入手对她的话进行反驳。这彩莺的脑筋如此异于常人，果真能跟魏清漪凑到一起做主仆。

　　“除了这个，还有旁的事让公主不悦吗？”

　　“旁的事？”彩莺与玉暖都可劲地想……

　　“应该没旁的事了，三公主回魏王府后看过傩戏，点火炮仗，玩过九宫花阵，听过大戏，一直都乐呵着呢。也就今早才与殿下起了冲突。”玉暖端着青团，一脸笃定地冲庞跃解释。

　　庞跃点点头，他想，魏清漪应该是离家出走了，只是因为魏铉要娶妻？

　　这理由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啊！

　　不过很快庞跃也能想通了，魏家两兄妹失了亲人，相依为命如此多年。一直被兄长照顾惯了的妹妹，陡然听说兄长心里有了旁的女人，是个人都无法立马接受，更何况魏清漪这种尚未及笈的姑娘了。

　　庞跃来不及对魏清漪这种幼稚的举动表示批判，也不想与彩莺辩论兄长娶妻与小姑子如何自处这样的问题，他干净利落地转身朝门外奔去，一边走口里一边吩咐道：

　　“你们两个去讲经堂知会殿下，叫殿下赶快派人封山，小僧先去寺外看看。”

　　庞跃知道自己闯大祸了，魏清漪被他弄丢了，可是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怕是找不出故意藏起来的魏清漪，所以他需要第一时间就告知魏铉。

　　无论怎样，这件事，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他大意了，没能及时发现魏清漪的不妥，任由她行欺骗事，以至于现在将魏家皇女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如若今日魏清漪当真在玉泉寺出了什么差池，他庞跃，只能以死谢罪。

　　庞跃沉着脸，独自一人往寺门外飞奔。

　　来到寺门外，他发现沿着寺院一圈，全是魏铉的亲兵，密匝匝地把玉泉寺守了个严严实实。

　　庞跃知道，走大门，魏清漪是走不出魏铉亲兵的包围圈的。

　　那么她定是往后山走了，只是后山这么大，绵延千里，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脑子里一团乱麻，庞跃放弃了正大门，调转头来甩开步子朝后山狂奔。心头如有野马疾驰，庞跃只嫌自己的脚力不够好，赶不上心头血液的沸腾速度。

　　脖颈上的佛珠伴随他狂奔的动作发出嚓嚓的摩擦声，唤回了庞跃的清明。庞跃有些懊悔，强迫自己慢下来，也强迫自己忘掉心头沸腾的激荡——

　　他是出家人，早断了六根。

　　魏清漪不过失踪了不到半个时辰，竟扰得他失了分寸，这在从前的庞跃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当务之急是静下心来，判断魏清漪大概会躲在什么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玉泉山连绵逾千里，就算魏铉调拨出手头上所有的人，清理完整个玉泉山脉，不要十天，也得半个月。

　　庞跃压下心头的沸乱，强迫自己停下脚来，他望向眼前这片连绵不断的玉泉山脉认真回忆起来：

　　魏清漪来过这玉泉寺，她是知道玉泉山的大致情况的。玉泉山很大，绵延千里，深山老林里不仅有野猪、獾、豺狼，还不乏各种猛禽。

　　选在这隆冬季节进大山，不是自杀的便是打猎的。魏清漪还知道生气，不象要寻死的模样，应该不会往深山里面走。

　　庞跃想起魏清漪要他带着她去看梅花，还特别指明了要去紧挨舍利塔那面的梅林。

　　庞跃了然，那女子定是想躲下山，不为惩罚魏铉娶妻，也要惩罚魏铉肆意忽略她魏清漪感受之罪。

　　这样想着，庞跃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瞬间来了精神，迈开大步朝后山梅林狂奔而去。

　　……

　　庞跃赶在魏铉得知魏清漪失踪的消息之前往后山走，故而一路走去都只有他一人。他揣摩着魏清漪应是往山下走了，穿过舍利塔后的柏树林，庞跃也选择了那条下山的小路。

　　为节省脚程，下山的路是一条直通通挖出山的路，很是陡峭。此时正值春节，北风依旧紧吹，大地一片银装素裹。虽说这几日并未下雪，但玉泉山残留的积雪依旧铺上了浅浅的一层，经僧人、路人踩后，整条出山的小路上，白雪混合泥巴，泥泞不堪，甚是难走。

　　山路难走，走一盏茶时间也才最多走出一里地，庞跃却满心欢喜：

　　魏清漪自小就娇养，没吃过什么苦，如此难走的山路，她怕是更走不了几步。趁着路难走，自己加把劲，指不定转过面前这山坳就能看见魏清漪了呢……

　　庞跃走过了一盏茶时间，便已走出来一身汗，却依然没有看见魏清漪的身影。庞跃兀自在心头默算着路程，他也担心自己寻错了方向，但是根据眼下的情况分析，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行进路线的打算。

　　庞跃一路低着头，瞅着雪地上路人们踩出来的沟壑走。直到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庞跃停住了脚。

　　面前一左一右两条道，右边是下山的路，行人依旧繁多，路上的深浅沟壑也一直清晰。

　　左边是进玉泉山东山麓的路，多为猎户进山打猎，或春夏时节僧人们进山才走。

　　此时的庞跃却停下脚步，极目往左边这条道仔细看进去——

　　左边这条道难得的也有脚印。

　　深浅不一，叠叠重重。

　　庞跃蹲下身来仔细看着眼前的脚印。

　　左边的道上脚印虽少，却很明显也不止一人走过。冬季万物凋零，容易发现动物、这时候动物要冬眠，吃的可肥了，皮毛质量比起春夏，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猎户们若想狠赚一笔，过个好年，他们一般会选择在过年前几个月持续加大进山力度，争取弄头虎啊豹的。

　　庞跃不是神仙，他自然无法根据脚印判断哪一条是魏清漪留下的。

　　但是他只盯了那么一瞬，便决定了，他选左边这条进山的路——

　　这几日正过年，猎户们就算要进山，也不会选在这两天进山。他看过了，左边道上有新鲜的泥土，很明显不是两天前被行脚的路人翻出来的。

　　他想或许魏清漪不小心走错了路，选了左边这条道。不然照这下山路如此陡峭，他不应该走这么久了还没追上魏清漪……

　　庞跃一鼓作气朝左边进山的路一直走。转过一条山脊，他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山坳：

　　满目莹白中，有错落的梅林，开满一树的缤纷散落雪地。白雪映嫣红，分外妖娆！

　　庞跃极目揽尽眼前的美景，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就在山坳的对面，沿峭壁的山路边上，横生了一棵梅树。

　　梅树旁逸斜出的一条枝上，挂了一个熟悉的，烟紫色的身影。

　　不是魏清漪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