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一条人

2、第2章

　　林钦寒蹲在牢门口，面前摆着个食盒，与从食盒里面取出的三五盘仍冒着热气的菜。
　　他挥挥手里的筷子，又换了另一只手去拍拍面前的铁栏杆，向里面的人招呼道：“逐渊！吃饭啦！”

　　此时的江逐渊已换了套新的囚衣，虽然这些天在草堆里已经滚得有些灰蒙蒙了，却比林钦寒当日见过的那件血衣让人看着安心许多。
　　那日林钦寒来，吩咐太医给人医治伤口，自己却近不得江逐渊的身半分。只因为他自我介绍一番身份，便引得这孩子警惕，之后无论他再怎么示好，江逐渊也都没有丝毫领情的意思了。
　　林钦寒心中苦笑，林垂衣还说什么他俩更好相处，却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面对酷刑仍颜色不改，对人的警惕心到底会有多重。
　　他也只好作罢，不再试图亲近人，只是天天给江逐渊送饭吃，期盼着细水长流，何况眼下更为紧张的是，林钦寒还没想好，究竟要如何带江逐渊脱出这偌大的樊笼。
　　思及此，林钦寒缓缓垂下眼帘。目前能提供给他的消息太少了。先帝膝下唯有四子，林垂衣作为嫡长子，自然从小就被着重培养，而二皇子林冽与林垂衣一母同胞，当今太后一直是争强好胜之人，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只当个用于衬托凤凰的草鸡，自然对林冽的教育也上着心，他也不负母亲望子成龙的心，好歹长成了这四人中的一只孔雀。四皇子林峰生母欢太妃常年则最不受先皇宠爱，连带着先皇对林峰的态度也十分不冷不热。林峰知父皇不待见自己，一到加冠的年纪就立马跑去皇宫里向人要了个封地，从此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内，大半年才回京看一趟。
　　但林钦寒总觉得林峰不会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此看来，似乎这四个人之中，最没什么地位和能力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那本书中曾简略介绍过林钦寒的身世。他的母亲是先皇当年最宠爱的一个妃子，虽无德无才，也没什么心机，但有一张几乎妖冶的脸蛋儿，而对于当时权势皆握于手中、性情多疑的帝王来说，身边的人没心没肺反而更加讨喜，于是愈发百般宠爱起林钦寒的母亲来。
　　只可惜她后来怀林钦寒的时候受那宫中勾心斗角之影响，被人下过一次毒，虽说最终好不容易把命救回来了，身体却是一天天的在虚弱下去。而生下林钦寒更是要了她的命，于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在最后看了一眼小小的一团林钦寒后，便再也没能睁开眼来。
　　正因如此，先皇对没能保护好心爱的女人而心中有愧，自林钦寒小时候起就对他百依百顺，除了自己当时正坐着的皇位，估计林钦寒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能想办法给拿来。
　　奈何原先那个小谭王本就是一胸无大志之人，星星月亮看不上，只对上树掏鸟蛋、下河赶鸭子感兴趣，小时候就没什么追求，如今当上王爷，更是变本加厉的吊儿郎当，恐怕林钦寒在这三个兄弟当中，最放心的就是林钦寒了。
　　带着江逐渊离开，更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林钦寒单只手摩挲着筷子，却没能看到江逐渊的动作，只听人用嘶哑的童音轻轻说了一句：“劳烦谭王殿下。”
　　得，这是不想自己爬到他林钦寒面前吃饭，求他离开呢。
　　“我是皇上派来的。”
　　“但我真的是想帮你。”
　　“我不会向你打听秘籍下落的，我只希望能帮你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好像，自己听起来，都有点无法相信。
　　可他最终也没有办法向江逐渊透露更多，难道告诉他自己是从另一个时空魂穿过去的不成？万一林垂衣派人监视两人对话，之前那些明显哄人的话还好说，后面这种疯言乱语，怕是要被当成妖魔鬼怪附体，抓到祭坛上祭神去了。
　　林钦寒暗叹口气，将筷子轻轻置于碗上，又轻轻起身离开了。

　　林钦寒听说自江逐渊来到这狱里，除审问外，交流过最多的对象便是他了。
　　但这并不代表江逐渊对他与对旁人与众不同，实在是他如今听别人说几句，才会出于礼貌应答一句，而林钦寒的碎碎念，明显太多了些，这才令江逐渊与他的对话字数上，有了“量”的飞跃。
　　林钦寒显明显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站在大狱外，摇摇头，忽然心生一计。
　　再怎么说，江逐渊只是被安了个“冲撞朝廷命官”的帽子，又不是冲撞当朝天子，进的也是普通监牢，与他一同关着的犯人中真正穷凶极恶的也没几个，一个牢房里可以关多个人，只是因为江逐渊身份特殊，才被单独关押了起来。
　　但如今，林垂衣给林钦寒开了个后门，牢房的调动并不是什么难事。
　　林钦寒拿着本登记册，认真翻了半晌，才从里面扒拉出来一个合格的狱友来，他指着册上的，向狱卒道：“把他和江逐渊调到一起去。”
　　那人名为宋元和，是户部一个不甚重要的小官，只因一时邪念，收受贿赂而被送进了这狱里，正离江逐渊不远，林钦寒每日来寻江逐渊，自然见过这人几面，知道他性格和善，便想着不妨让他和江逐渊凑在一起，以调节江逐渊多日来的沉郁。
　　总之现在无论是谁，只要和皇家，和武林无关，便都有机会打动江逐渊。

　　在回到谭王府之前，林钦寒并不知道今晚自己还有客人需要接待。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觉得空气中有一丝凝滞。
　　天已经黑了。
　　原先的谭王和现在这个林钦寒都不太喜欢自己的主卧附近有仆人出现，原主小孩子心性，从来和家里下人打成一片，在府中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仆来看，赫然像自己许久也见不上一面的宝贝孙子，便总愿意多叮咛他几句。小谭王倒不介意有人关心，但他自己玩心重，嫌在自己房间附近点个火玩也要被人唠叨，便规定自己住的那间房附近不许有人出现。而林钦寒作为一个现代人，自己照顾自己二十多年，更受不了连洗个脸换个衣服都要被人伺候的生活。于是在穿过来之后，从未想过要改这个规矩。
　　是以现如今有个来历不明的人站在自己房间里，而周围空无一奴仆侍卫，只剩下一个手无寸铁的废柴王爷。

　　具体而言，林钦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现他的，或许是自己独自生活十几年，早就习惯了，才在会对家中陌生气味产生高度的警惕之感来。
　　林钦寒在门口沉默了两秒，又好像无事发生一般走进房间，用火柴引燃桌上的蜡烛。
　　与此同时，那人动了。
　　林钦寒侧身对着对方，只觉得颊上一凉，似乎有微风吹来，下意识倾斜出一个角度，转了一圈，手中未熄灭的火柴直直甩向那人，却也被对方用同等方式避开。
　　刚刚朝自己掷来的那东西“铮”地一声，钉进对面的柱子上。
　　林钦寒也不清楚自己哪里来这样快的反应，只觉得丹田一股暖流分为许多缕，四通八达地流经每一条经脉，这才令自己方才抛火柴的手有了不同于平时的气力。
　　他缩了一下指尖，方才那莫名的感觉还未消散。
　　莫非原先那位谭王竟是个有内力的？
　　也许自己先前过于盲目信任原著和这个世界所显露出的表象，忘了本来那小说就没有完结，何况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一本小说那么简单的东西了。
　　或许以前还只是一本小说，但自从林钦寒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会是了。
　　“林小兄弟的武功竟然半点退步也无。”对方一句话，拉回了林钦寒差点飘远的神思，“还以为小谭王锦衣玉食久了，在武艺上会有所衰退呢。”
　　此人是友非敌。林钦寒心想。
　　但尴尬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出声难免露陷，不说话又不符合自己现在的人设。林钦寒灵机一动，默默走到那柱子前方。陷进去的是一把匕首，很深，取出来却不用多么费力。因为林钦寒又尝试了一下刚才那样的感觉，用内力包裹着手指把匕首拿了出来。
　　而那匕首的短柄上，刻有一朵莲纹。
　　莲花纹，金陵陆家。
　　林钦寒把那匕首随意往桌上一扔，转身窝进桌前的椅子里，仰着头冲人露出一个肆意不羁的笑：“难得陆兄百忙之中还能记得我这么一人。”
　　用的是“我”，不是“本王”。林钦寒在试探两人之间的友好程度。
　　只见对方挑挑眉，上前两步收好了桌上的匕首，又顺手揉了把自己的头发，笑嘻嘻道：“乖，寒寒懂事了，竟知道叫哥……”话说到一半，他旋即又沉下脸来，“之前不是陆小狗陆小狗叫的很开心吗？”
　　噢。陆家二子陆方平，小名小狗，据他娘说贱名好养活。没想到谭王和他也能搭上关系。
　　看来原身绝对不简单。
　　林钦寒抬手压了压自己方才被人揉乱的头发，回他道：“……你喜欢听我叫你陆小狗，以后就还这么叫。这次过来干嘛，就为了检查我武功到底有没有退步？”
　　“听说你跟江逐渊那孩子搅在一块去了。”一提到正事，陆方平也顾不得纠正名字，只端正起来，开门见山地跟林钦寒解释此行目的，“此事你万不该插手的。”他又急急道：“关于《太玄遗经》的下落，皇帝选择了跟武林盟合作，而没有选择听禅教，他们势必会盯住一切机会劫走江逐渊，再顺道反咬朝廷和武林盟一口，而你一旦跟这人沾上一点边儿，就绝对会受到牵连。”
　　“可皇兄已经盯上我了啊。”林钦寒转动着桌上一只空着的茶杯，头也不抬，只支着下巴听他说话，直至人讲完了，这才开口，“他要我同他配合，唱出好戏给江逐渊看。”
　　陆方平闻言，心下一惊。
　　“但我不喜欢和人同台表演。”林钦寒抬起头来，“陆兄放心，钦寒明白了，会多加小心的。”
　　陆方平面有为难之色，几次想要开口，却也着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顾虑金陵那头手上的事务还未处理，只好冲林钦寒点点头，开门便不见了踪影。
　　金陵陆家以一身卓绝轻功为名，每一个陆家人虽武功水平高低不同，却都能在轻功上做到身踪诡变莫测，恍若游龙。而陆家二子陆方平在其中，轻功自然更为上乘，武功只不过比普通的江湖侠客再优秀一倍而已。在顶级高手，譬如之后的魔教教主江逐渊眼中，则和普通侠客并无区别了。
　　而比起最先同意与朝廷势力联合的武林盟来，陆家则更有名门正派的作风，秉持其中庸之原则，与各方势力都能结有善缘，不过多参与外界活动。关于《太玄遗经》的下落，陆家是少数没有什么想法的势力之一。
　　但既然林钦寒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今天来人正好是陆方平，下次来的人还会有那么容易辨认了吗？

　　数日后。
　　林钦寒正于院中舞剑，忽听百米外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急忙收剑入鞘，又将兵器在屋子里藏好，方悠然踱步出门，却在刚开门时就正好撞上了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
　　“王，王爷，不好了！”那仆人抬起头来，面上焦急之色尽现，“宋元和死了！”
　　林钦寒心里瞬间“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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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抢救一下敏感词，晋江的和谐也太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