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一条人

1、第1章

　　乌云遮月。
　　细碎雪花从无尽夜空中来，缀着天上仿佛落满了星子，又因无风柔柔落下，算得上是个静谧的夜晚。
　　地上的洁白也静，若今夜有月，定会映出点点光芒。
　　也就在此时，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传来，“嘎吱嘎吱”的，在静谧的洁白上落了一片印记，最终停滞在大狱门前。
　　门口两旁自各有一只狴犴，被人雕得栩栩如生，本平日里就有一股威风不可侵犯之意，夜晚该更为悚人，却因今夜里这点薄雪给它们盖了个白边，竟平添几分憨态可掬来。
　　狴犴旁边则立着两名狱守，眼神仍落向前方一片白茫虚无之中，却在人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就将手中长|枪交叉了起来。
　　而来人神色平平，终于开口，声音温润柔和，似乎给这漫漫寒夜带来几分春的生机。
　　一腔白气从人嘴里飘出，转眼便消散了。只看见他向两个守卫露出一面金色牌子：“本王奉圣上之命，亲自审讯江逐渊。”

　　林钦寒是一个肥宅。
　　也许他根本不能称得上肥，但他拥有大多数肥宅都具有的特质。
　　他爱极了窝在家里玩电子产品的日子。爱极了屯一堆零食窝在沙发上吃。爱极了每天下班回家后换完衣服就放飞自我，趴在地板上点开手机看追更的小说最新一章。
　　而最近，他则沉迷起了一篇男频武侠小说，内容大抵是千篇一律的废柴男主巧遇机缘，领悟秘籍，最终天下无敌，赢得一群妹子芳心还打败了大魔头的故事。
　　这样的小说网络上自然不少，而林钦寒也一向对此恶俗情节嗤之以鼻。但在他被同事强行安利看了几章之后，就莫名其妙被文中的大反派江逐渊圈粉了。
　　江逐渊，该小说中的终极boss，魔教教主，武功高强，无恶不作。而这样毫无新意的人物在作者笔下却并没有显得片面化，则是因为作者曾花费了将近两千字来介绍他背后的故事。
　　江逐渊所生于的江家，曾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一大世家，族中人人都要研习的《太玄遗经》更是人人眼红的武林秘籍。奈何他的太|祖江凌霜掌管江家时遭奸人算计谋害，死于非命，又牵连出一桩桩密辛，偌大一个家族深陷泥潭而群龙无首，很快便衰败了下去。到江逐渊父亲和他的兄弟一辈时，江家早已籍籍无名，被人遗忘在脑后。
　　只不过《太玄遗经》并没有丢失于当年的那段噩梦之中，而是按族中规矩传到了江父手里，但这消息又阴差阳错被人得知，继而牵动了整个武林，一时间这秘籍竟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惹得无数宵小眼红，纷纷意图下手。
　　而纵然江逐渊父母武功高强，也抵不住别人天天折腾，于是二人终于在一次安排好的刺杀中丢了性命。
　　此时年仅十三岁的江逐渊，早已被父亲连同秘籍一齐安置好，免受牵连，却在二人过世后不得不揣着秘籍开始跑路。
　　另一边，庙堂之上，当今圣上林垂衣冷眼旁观，却是辗转反侧，夜夜难眠。毕竟四海已然清平，武林中却仍没能插入朝廷势力，魔教与武林盟一番龙争虎斗，更是惹得皇上这位“凡人”心惊肉跳，势要握住武林中一方大全，才好高枕无忧，方享得盛世长安。
　　遂有圣上的二弟晟王林冽，某日连夜进宫，与人长谈一个多时辰之久，方才告退。
　　不久，江家嫡子江逐渊在逃亡过程中“冲撞朝廷命官”，被打入京中大牢内，日夜遭受酷刑。坊间传言，是上面有人，在向他逼供秘籍下落。
　　又有林垂衣的三弟谭王，费尽心思从牢里救下江逐渊，养在家里，予人锦衣玉食，日夜贴心照料，不让外界势力影响江逐渊半分。
　　一年后，谭王尸首被人发现于一处乱葬岗内，而江逐渊则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消息。
　　又过五年，被江湖人士称作“魔教”的听禅教易主，而新任的教主，正是当年失踪的江逐渊。
　　自此，无人再敢觊觎《太玄遗经》，朝廷武林互不干涉。
　　虽然几乎书中的每个人都认为是江逐渊背信弃义杀了谭王后加入魔教，但作者曾亲口向读者否认过这样的猜测，这也让林钦寒对江逐渊的兴趣更大了起来。

　　林钦寒嗑完了最近更新的一章小说，就慢悠悠晃起来从冰箱里扒拉饮料喝，直到打开冰箱门，眼神认认真真从上往下检阅了一遍，这才出声：“靠，可乐又喝完了。”
　　虽说林钦寒是个标准肥宅，但人并不懒，工作上更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深受老板喜爱。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快决定下楼去买水喝。
　　却在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私家车撞飞，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想法，眼前就已经黑了下去。
　　是的，自古穿越多草率。

　　等他再恢复意识，就成了那本书中时间线以前的一个人物。
　　谭王，林钦寒。
　　林钦寒尚未从临死前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就被皇帝莫名其妙召进了宫去，从而得知了许久以来一众读者们求而不得的真相。

　　“想当初朕刚见到钦寒时，钦寒才只是个小奶娃娃，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都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了。”
　　林钦寒才刚来到这个世界，心中勉强模模糊糊有了也许是穿越的这么一个认知，奈何从未了解过谭王的性格特点，如今面对当朝天子，一时间不知应如何作答。
　　他忽然忆起今早出门时被仆人细细叮嘱过一遍的话，什么“君臣有别”啊，“注意言行”啊之类的，若是大胆推测，这谭王原先应该算是个没心没肺的傻白甜形象。
　　思及此处，林钦寒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冲林垂衣呲牙一笑：“皇兄要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林垂衣果然面无异样，明显是看惯了林钦寒这副吊儿郎当没规没矩的模样，还夸了几句三弟果真聪慧，却又转而垮下脸来，哀叹一口气，生生将一张二十五岁的脸叹成了张五十二岁的脸。
　　他道：“江逐渊的嘴巴太紧了。”
　　林钦寒了然：“皇兄要钦寒做什么？”
　　林垂衣遂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犹豫道：“你二哥向朕出了个主意……说是对付这样小的孩子，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才好……但朕与林冽都已在他面前露过脸了，只有三弟与江逐渊那小子年龄相差最小，更容易博取他的信任，朕想……”
　　林钦寒在刚看到林垂衣放松模样的瞬间就又低回头去了，又听了他这番话，不禁双手握拳，指甲嵌入皮肤越来越深，回答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波动。
　　“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此番，算是水落石出。
　　姜文帝林垂衣见江逐渊不愿开口说出秘籍下落，于是找到谭王林钦寒，命他向人示好，取得对方信任，从而从他嘴里打听出秘籍之所在。
　　那么最后，就必定是要杀人灭口的。
　　仿若怀柔政策，只不过招招致命罢了。
　　而江逐渊，估计是不知如何，在最终得知对方的计划，为了保命才杀掉了谭王林钦寒。无处落脚，便只能到听禅教，去当一个注定要受人唾弃的魔教教徒。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推算，江逐渊刚被关进大牢，也就是十三岁的光景，从小到大，虽不是锦衣玉食，但胜在家庭温馨和睦，如今一朝家破人亡，几乎是被全天下人都算计着，而面前自称爱国爱民的姜文帝却因一己私虑，与天下人一同迫害着这样弱小的一个孩子。
　　林钦寒闭了闭眼。
　　“哇，小脏鬼换新衣服啦！你没娘生没爹养的，怎么有新……呀，莫不是去偷了谁的衣服穿吧？”
　　林钦寒对江逐渊的好感度突然疯狂暴涨。如果说他曾经对江逐渊也不过是有一份好奇而已，那么现在，无论是谁，也动摇不了他要救这孩子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心。
　　不能再亲眼看见有人步他的后尘。
　　林钦寒迷迷糊糊地想，内心似乎有一种气愤，似乎又并没有这样的感情，也许是一时间经历了太多无法接受的事情，现在竟能心平气和地去思考眼下局面了。
　　只不过回府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又拖了好几天才能出门去见江逐渊。

　　“前尘过往皆云烟，”林钦寒看一眼铜镜中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自己，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这句前几天已经安慰过自己无数次的话，“好在我早就准备好了遗嘱，遗产都捐给孤儿院，这波不亏。”
　　林钦寒这两天也时有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每晚睡着前，都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第二天早上醒来又能看到自己家中洁白的天花板，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
　　然而这才是在做梦。
　　意识到这点后，林钦寒更是安安静静养病，好让身体快些好起来。
　　谁叫大牢里还有个小可怜等着他去救呢。

　　这是个雪夜。
　　风不大，但林钦寒大病未愈，待他到狱前时，浑身上下，仿佛连血肉中都裹进了冰碴子。
　　狱卒将他带到一间牢房里，满地稻草映入眼帘，林钦寒认真寻了一小会儿才看到一小片红白相间的衣角。
　　好嘛，连这近视也跟着一起穿过来了。
　　林钦寒小心翼翼地冲那个方向迈出去两步，轻声喊他：“江逐渊？”
　　“逐渊？”
　　那一团稻草倏然被抖开，露出“一团”浑身是血的江逐渊来。
　　此时，他听了呼唤，正抬着头，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林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