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世界欠我一句对不起》二逼癌细胞

6、第六章

　　隔着门，戎啸看见门外齐刷刷地站了两排“人”。那些人和车厢里坐着的人一样，肌肉与血管搏动着，没有皮。它们在排队，就像一群普通的人一样，但这更加诡异。

　　就像一群怪物在模仿人的行为。

　　也许目的是靠近你、杀掉你，谁知道呢。

　　门开了。

　　怪物们鱼贯而入，很快挤占完了车厢内的空间。热气从肢体里散发出来，粗壮的血管泵着蓬勃的生命力，怪物们是热源，空气变得异常浑浊。它们一直挤，直到车里装不下了为止。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也许是因为没有了皮，心跳的声音变得格外鲜明。整个车厢被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充斥着，随着怪物们不同频率的呼吸跳动。

　　戎啸忍不住后退，一直退到对面的门，他抽出了自己的西瓜刀，护在自己的身前，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安全感。汗涔涔流下，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直觉告诉他不要回头看后面有什么，他感受到了无数注视的目光，冷漠的，疯狂的。

　　少年勾了勾嘴角，他看见戎啸身后的门外扒满了血色的手，一张脸贴在戎啸耳边，像呐喊一样张大了嘴巴。鲜红的肉黏在玻璃上，在偶尔的蹭动中中给玻璃留下一道道血痕。戎啸不回头是对的，背后并不比身前好了多少。

　　而那惊恐的表情很好的取悦了少年。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刚才被戎啸踢的淤青已经开始好转，疼痛也迅速消退，趁着戎啸僵硬得动不了，他打算拿回自己的电锯。

　　“让一让，”少年低声说，“让一让。”

　　当然没人理他。

　　他挤在“人”堆里，身上很快蹭满了血液，染得他像深渊走出来的恶鬼。他趴在地上把被戎啸踢到凳子下的电锯扒拉了出来，重新拎回手上。

　　“好孩子。”

　　空气不太够用，戎啸觉得头晕与恶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一个怪物沉默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操……”

　　戎啸看见怪物的眼球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最后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球转向了戎啸。失去了眼皮覆盖的眼球显得特别巨大，血管遍布于其上，红彤彤，圆溜溜。

　　车门将这群怪物锁在了车厢里。

　　车厢变得很热，且无从依靠。所有“人”都木然地待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像一大堆镶着巨大眼球的假人。肉质的触感让戎啸生理性地恶心，人去了皮，无论是怎样的美人，都只剩下惊悚。

　　这比看见那个人消失还要诡谲。

　　满车“人”面向四面八方，一动不动。戎啸往旁边靠了靠，企图离面前的“人”远一点。但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怪物们的注意，它们硕大的眼球在眼眶中胡乱晃动起来，最后统统看向了戎啸。

　　一次被几百个人注视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为了看到戎啸，它们七扭八歪着自己的脖子，有的看起来头已经和身体脱节——然后似乎是齐刷刷地“笑”了起来，很安静地露出牙，和黑洞洞的口腔，肌肉拧成一团，高耸的苹果肌赤裸裸地对着戎啸。

　　车开了。

　　在车启动的瞬间，“倒计时开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戎啸捏着自己的任务条，口水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面前那个怪物挨得他太近，几乎要把他圈在怀中。戎啸能清楚地看见它身上的结缔组织，一些支离破碎的血管，以及砰砰跳动的胸腔。

　　快点，快点出去，一定要快点出去——

　　任务是找坏人，找到了应该就能出去了。

　　戎啸想从怪物的旁边钻出去，稍稍一动，怪物的眼睛立刻跟着他一起转动，死死地看向他。戎啸呼吸一窒，握着刀的手又湿又黏，要脱手。他从未考虑过，也许有一天，对面手无寸铁，他却无措得无从下手。

　　下一秒，血就从那人身上溅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滋了戎啸一脸一身。

　　“……”

　　怪物半截身子突兀地顿了一下，头朝下翻倒在地。戎啸第一反应是双手抓着刀，直指前方，任务条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

　　少年抓着那把电锯弯下腰捡起了任务条，笑眯眯地站在戎啸面前，他满身血迹，脸上还粘着一些肉末，比起怪物，更像怪物。

　　戎啸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脸皮子了，今晚的一切就像疯了一样，怪诞，诡异。

　　“嗯……找坏人。”少年对着光，仰头看起了纸条，“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副本？”

　　“……”

　　戎啸许久没有回应。

　　“叔叔，你还好吗？”

　　“……”戎啸舔了舔嘴唇，“还凑合，你……”

　　少年摆摆手，一副“我懂”的表情，随即感慨起来：“这个任务的描述也太非主流了，哪个人写的？看叔叔这身打扮，可能看都看不懂吧。”

　　“……你管呢。”戎啸被他折腾了一晚上，要不是现在还惊得胃疼，非要呛死他，“还给我。”

　　“我说过的吧，”少年耸耸肩，“我收集这个的，要拿自己来抢啊。”

　　说罢，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的武器，这次电锯上沾满了货真价实的血液。血迹呈放射状散开，一看就是切中了主动脉。他吐了吐舌头，下巴尖儿上一滴血被一把擦掉。

　　戎啸牙根一痒，他咬了咬牙，“那你……”不要后悔。

　　广播突然响起，打断了戎啸要说的话。

　　“叮！发现错误数据，发现数据错误！发现数据错误！”

　　斗嘴胜利的少年收起纸条的手一顿。

　　“正在进行数据修正，请稍后。”

　　“数据修正成功。”

　　“检测到第二个玩家进入副本，目前副本内玩家人数：2。本副本攻略不涉及分队，玩家将进行强制组队，队内玩家不可互相攻击。玩家【￥%……&】加入任务所有玩家【戎啸】的队伍，任务共享，游戏继续进行。”

　　“……”

　　广播播完，刚才齐刷刷地盯着戎啸的怪物立刻雨露均沾，全都分了一只眼睛看着少年。这使得它们在惊悚中透着一丝滑稽——不是对眼儿，就是眼斜嘴歪，要么要矫正斜视，要么要看看中风。

　　戎啸莫名地就不那么怕了。

　　“酷，我第一次接到任务！”少年兴奋了起来，他踩着怪物的尸体站到戎啸面前，恰好比戎啸低半个头，“叔叔，你是福星吗？”

　　“……………………………………………………”

　　“我一直接不到任务，想了很多办法了。今天第一次接到任务，原来是这种感觉？”

　　“…………”

　　“奖励是E级道具抽取，同调值，还有虚弱——听起来不怎么丰盛啊？”

　　“你到底是谁？”戎啸可没有忘记刚才广播里念少年的名字时播的是乱码，看他那个杀人狂的模样，怎么也不像现实中的人，没准就是这个游戏的恶趣味，“你是那个什么……NPC？”

　　少年巧笑倩兮，把自己过长的头发别到耳后。

　　“我叫林雅雅。”他说，“我是铁铁的人类，队友。”

　　铁不铁的，按下不表。

　　戎啸缓过来之后，拎着他那把西瓜刀谨慎地钻入人群。任务让他“抓住”坏人，这个坏人是什么样却完全没有描述，线索只有“角落”二字，而且这个角落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增加文本戏剧性而写的词语。它躲在角落里——

　　抓住这个动词也让戎啸很不舒服。

　　用手去触碰那些黏糊糊的肉，大概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无法做到。起初戎啸对触碰到那些怪物还有些心理障碍，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触碰它们——但林雅雅并不。林雅雅举着他那把大电锯，左右晃荡，觉得碍事了直接一电锯劈开，潇洒得不像在完成任务——在林雅雅张狂地砍出一地碎肉之后，戎啸迫不得已自己上手。

　　“你不要动这些人。”戎啸警告他，“要是完不成任务，我会杀了你。”

　　少年不以为意，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戎啸走在自己前面。

　　“那么你开路。”他说。

　　戎啸没说话，绷着脸做足了心理建设，一步迈出去。

　　所有的怪物长得都一个样，没办法从它们身上看出什么问题，而且它们一动不动，不会说话，也并不能给什么线索。车很快到站了，一些怪物木然地下了车。车门外的怪物紧跟着上了车，它们踩着林雅雅砍出的碎肉，填充了空余的位置，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着或站着，眼睛紧紧地盯着林雅雅和戎啸。

　　戎啸张开手，挨个儿摸过去，指尖洗牌似的一溜儿扫过那群怪物。黏糊糊的触感嵌入了他的指缝，从怪物们的脸上滑过的指尖能感受到丰富的凹凸感。

　　人的皮肤下原来是这样的。

　　柔软，温热，搏动，黏腻。

　　有时候戎啸会有错觉，有哪个人在眼睛被手挡住的一瞬间看向了别处，但当指尖滑过，它们又恢复原样。

　　装作无害。

　　此时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多心的自己。

　　戎啸比桩子心理素质好些，并没有把自己吓倒。他跑过了五个车厢，车又到站了，一批人下去，扭着头看着车厢里的戎啸，直到脖子转到一百八十度。

　　然后另一批人上来。

　　“我是不是应该折返重新抓一遍？”戎啸怀疑地皱起眉头。

　　林雅雅跟在他身后，沉浸于进入副本的乐趣中，并不打算发表意见。他只是适时地弯下腰，和怪物脸贴脸。

　　“嗨。”他打招呼，“你知道坏人是哪个吗？”

　　“……”

　　戎啸觉得那就是个纯粹的变态，毫无紧张感的变态。

　　可惜时间很紧张，由不得他生气。

　　戎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网络信号完全断开，电话信号很诡异地不断闪烁，这个状态根本无法通信。而本来最初停顿那么长时间就已经浪费了两分钟还多，列车现在已经到站两次，剩下的时间还有四分钟多一点。本次列车共有十八节车厢，很长，再加上每站都有上下车的人，八分钟要排查完每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他能在每次车到站之前都摸完所有的乘客，两分钟多一点儿，人数成千上万。

　　“不是这么做的。”戎啸发现了问题，“这样做不可能通关。”

　　八分三十三秒，遍历所有乘客，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别的线索。

　　如果这个游戏不是恶趣味到第一局就想掷骰子除去一些玩家，那么应该会有特殊的解决方法——但是……

　　戎啸此时想起来最初的公告。

　　“公平是赏赐，不公平是命^_^。”

　　他是属于“不公平”对待的那一类玩家吗？还是说，这本来就是注定失败任务，所有人都有九次失败的机会，所以不公平就可以随意倾洒。

　　戎啸甩了甩头，时间还没到，他不能让这种消极的思想占据自己的大脑。他必须努力地从题干中寻找线索——能让人破解，那么那个“坏人”很可能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坏人”的那种。

　　不得不说，这里最特别的就是林雅雅。

　　戎啸决定改变策略，他的时间不多，还剩下十三个车厢没有看完，必须尝试所有可能。他回过身，走到林雅雅面前，一把抓住林雅雅的胳膊。

　　“抓到你了。”戎啸严肃地说。

　　林雅雅惊讶了一瞬，随即立刻明白了戎啸的意图，“噗嗤”一声笑了。

　　“我是人类。”林雅雅轻松地别开戎啸的手，“别投机取巧，不是我。”

　　戎啸点点头，并不感到窘迫，因为排除了这个人选之后他才能继续。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有三分多钟，剩余车厢还有十三个。

　　自从进入了这个游戏之后，他总是在和时间赛跑。

　　如果是找最特殊的人，那么这些怪物统统可以不用搭理。他开始有意识地加快自己的速度，迅速地浏览车里的一切，没推理错的话，整辆地铁一定有一个及其难以忽视的存在，能让人一眼就发现端倪。

　　跑，必须快点跑。

　　怪物被不断地撞飞，适应了之后其实恶心感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和□□的碰撞感与平时打架的感觉差不多，被撞飞的怪物在空中仍努力扭头看着戎啸，这使得他们的形体更加地扭曲——但奇怪的是，同调值上升的提示没有再在戎啸脑海中响起，仿佛对这些“人”做的恶行，不算恶行。

　　怪物们飞起来又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戎啸离去，缓缓地伸出手，但勾不住戎啸离开的步伐。寂静之下，戎啸效率极高，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扫遍了十个车厢，身后遍地都是七扭八歪的怪物。

　　只要不回头看，身后的血腥就没那么触目惊心。

　　戎啸认准了往前跑，决不后退。到站了，怪物们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下车，又一批填上来，周而复始。只剩下最后两分钟，还有三个车厢——

　　而等戎啸偶然一次回头时，他才发现，林雅雅已经被他甩出好远，隔着层层叠叠的怪物，看不见身影。

　　戎啸的脚步顿住了。

　　“林雅雅？”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复。

　　这一节车厢里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没“人”再斜着眼睛看另一边。他站在车厢的中心，无数只眼珠直勾勾地对准了他。怪物们呐喊似的长大了嘴巴，张着黑洞洞的喉口，似乎想让人透过口腔看下去，看到其中的心。

　　除了一个怪物。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看着戎啸的怪物。

　　戎啸一眼就看见了它。

　　它背对着过道，跪坐在座位上面，看着窗外。

　　戎啸透过窗子的反射看见那个怪物空洞的眼眶。

　　它没有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