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孽海缘》天翊妈妈

5、伍

　　公董局里所有的信件往来，全部都由收发室负责，所以，云珠除了要登记信件往来的时间地点等信息以外，同样也和其他人一样，需要送信，寄信。
　　一整个上午忙下来，除了原本就认识的仙道以外，她还见到了另外两个人，那就是公务部部长牧绅一和技正总管部的相田弥生。
　　牧绅一是什么人，那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精。以他的老奸巨猾，一早就已经打听到了仙道弄了一个女人进公董局做事的消息，更何况如今正是他和仙道竞争市长之位的关键时刻。
　　当云珠来到他面前送信时，他故意套了她一句：“听说你和仙道董事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不，不认识。”云珠如实的回答了一句。
　　牧绅一不再说话，之前明明没听说收发室缺人手，更何况招不招人，那都是人事科的事，以前这种事，仙道是从来不过问的。可是这次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弄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进公董局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想着想着，牧绅一故意打量起云珠，思忖道：仙道彰虽说是一个为人处世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很不好琢磨，可是自己和他共事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多少也是有点了解的，他绝对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断不会做出有损自己政治前途的事，但这件事，要说他做得不对，也没什么不对，就是有点欠妥。
　　牧绅一一时陷入了沉思，直到云珠问他，自己是否可以离开时，他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离开公务部，云珠又来到相田弥生的办公室送信，她看见弥生正在大发雷霆，听她话语里的意思是整个设计部针对城市规划设计出来的图纸令她十分不满意，要求他们重做。所以她也没什么时间和精力去和云珠对话。于是云珠送完了信件，也就退出了办公室。
　　下午几个同事闲聊时，云珠说她觉得那位相田小姐的样子有点凶。于是科长告诉她那不是凶，是严厉，弥生小姐自英国留学归来，领导整个技正总管部，若是不严厉，怎么管得住下属。
　　说到这里，同事赤木晴子突然冒了一句：“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谁啊？”
　　“仙道董事啊。”
　　接着办公室里像炸开了锅，纷纷说到，仙道和弥生恋爱好多年了，可是仍旧甜蜜得像初恋一样，真是羡煞旁人，想必不久，大家就能喝到他们的喜酒了。
　　云珠听后，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总之，那一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她觉得自己之前完全错看了仙道，仙道不止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杰出青年，还是一个用情专一的好伴侣。至于那位弥生小姐，容貌姣好，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就像同事们口中所说的那样，她和仙道真的是绝配，想到这里，云珠忽然羡慕起了那位弥生小姐，她羡慕她太幸福了，她得到了几乎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那种男人。
　　而自己呢？
　　云珠忽然感慨上天是多么不公平，论容貌，论身材，她哪儿都不输弥生，可是上天为什么让她遭遇了那样的事，毁了她的一生。
　　思及此处，云珠低头叹了一口气，心中说到：算了。然后回过头，又默默的敲起了打字机。
　　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原来是仙道陪同法国领事Mr.Robertson正从楼上走下来，两人走出大门后，Mr.Robertson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仙道则回身走了进来。
　　云珠看见是仙道，立刻起身追了上去：“仙道董事。”
　　仙道回头看见她，露出了笑容，问道：“在这里工作还习惯吗？”
　　“嗯，谢谢，对了，我见到你女朋友了。”云珠笑着说。
　　仙道也不隐瞒，直言一句：“消息倒挺灵通的啊。”
　　正说着，他忽然注意到云珠今天穿着的旗袍，他认得这件旗袍，四年前的那晚，云珠就是穿着这件旗袍给自己点的雪茄烟，那时他觉得她纯净得就像这件旗袍上绣着的小雏菊一样，可是……
　　仙道不愿再想，脱口而出道：“这身衣服是你做学生时候穿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云珠好奇的反问一句，见他眼神犹疑，以为是这衣服有问题，于是小心试探道：“是不是不好？”
　　仙道回过神来，立刻说道：“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云珠追问一句。
　　仙道见躲不过了，于是又露出了那抹招牌式的笑容，敷衍道：“没什么，反正穿衣服是自己的事，你觉得好就好。”

　　虽说弥生那天没有注意到云珠，可是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收发室的河合麻理就来到弥生面前，借工作的由头，特意提起了云珠。

　　“弥生小姐，您还不知道，我们那里来了个新人，您猜她是谁招进来的？”
　　“谁啊？”弥生头也不抬的问道。
　　“是仙道董事啊，仙道董事对她可是照顾有加啊。”
　　弥生听后，露出了一抹笑容，回敬了麻理一句：“仙道董事招来的，为什么一定要我知道啊。没事了，你下去吧。”
　　麻理讨了个没趣，于是退出了办公室。

　　虽然在下属面前，弥生表现出了她一贯的大度，可是麻理的话，还是渗进了她的心里，所以这一天，她借口有一封信要寄，特意来到了收发室，云珠的办公桌前。
　　“马上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弥生似有上级对下属的口吻对云珠说到。
　　而云珠却恭敬的回道：“好的，相田小姐。”
　　弥生看着她谦卑的态度，忽然笑了，说道：“你不用这么称呼我，叫我弥生就行了。”
　　云珠不解：“别人不都这么叫你吗？”
　　“别人是别人，总之你不用。”
　　弥生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她不得不承认，麻理特意跑来告诉她这些，并不完全出于搬弄是非，而是因为这个公孙云珠确实长得很漂亮，甚至，比她还漂亮。这让她的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于是她决定午餐时，再去会一会这个公孙云珠，探一探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于是午餐时，云珠又一次见到了弥生，这一次，弥生端着员工餐坐到了云珠对面，为了顺利开启谈话内容，她首先夸赞了云珠的容貌，接着又问到：“你以前在哪里做事？”
　　云珠犹豫了一下，最后如实告诉她，自己以前没有工作，在路边卖雪茄，不过她念过两年大学。
　　两年？弥生有些好奇，继续问道：“为什么是两年呢？”
　　这一次，云珠没有回答，只是报以一个浅淡的笑容，算是回答了弥生的问题。
　　弥生眼见气氛被自己搞得分外尴尬，于是夹起餐盘里一块没有动过的焖肉，放到了云珠的餐盘里，说是自己不太吃肉。
　　云珠便也不再说什么，接受了她的好意……

　　和云珠的会面令弥生再也忍无可忍，傍晚时分，只见她气呼呼的来到了仙道的办公室，誓要问个清楚明白。
　　仙道一见她的表情，立刻露出了一抹痞笑，拉着她坐到沙发上，顺便给她开了一瓶荷兰水。
　　怎奈弥生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硬是不喝，质问他到：“你什么意思啊，把一个卖雪茄的弄到公董局，让手下知道了像什么话啊。”
　　“谁说她是卖烟的？”
　　“她自己说的。”
　　仙道被顶得哑口无言，于是反问一句：“谁说卖烟的不能来公董局做事了？”
　　“那你为什么其他人不找，非要找她？”
　　嗯，好问题，该如何回答呢，仙道灵机一动，说道：“这不为了抽烟方便嘛。再说了，我面试了好几个，就她最合适。”
　　弥生真是被他的话给气死了，她说道：“找个送信的，这事儿归你管嘛。你可是公董局的董事！”
　　可谁知，仙道一如既往的和弥生打着哈哈，他说：“当然，我是公董局的董事，所以事无巨细，我都得管啊。”这话倒又颇有几分道理，弄得弥生有气也没处撒。
　　仙道见形势有所好转，于是立刻扯开话题说道：“上次为你那副画配的框子实在不好看，跟牧绅一的脸似的，所以我把它退了。”
　　“你！”
　　“这次我又看上一个框子，可好看了，就跟你的脸似的。”说完这一句，纵使弥生再怎么火冒三丈，此刻也被他逗笑了。
　　于是一场本该针尖对麦芒的谈话，被仙道那机智的三言两语给扯到了其他地方……

　　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平静，早出晚归，上班下班，几乎成了云珠这段日子里的主旋律，虽然辛苦，可她却乐此不疲。只是，每每看到弥生挽着仙道的胳膊同进同出时，她的心里便会闪过一丝不舒服，她清楚的知道，那种感觉就叫做羡慕，甚至是嫉妒，还带着一丝恨。
　　她羡慕弥生拥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她嫉妒弥生得到了那个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男人，至于恨，她倒不是恨弥生，而是恨命运，恨命运的不公，在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世间的爱情，便已遭遇了那场末世天劫。
　　可是，纵然命运再不公，她又能怎样，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她明白，她在仙道心里，什么都不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是上天一早就设计好的草图，而岸本，则是她这一生都逃离不了的魔障……

　　俗语有云：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天，因为信件比较多，云珠忙碌了一整天。
　　傍晚，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时，已经比平时晚了2个钟头。她看到冬儿在院子里嘤嘤啼哭，于是上前抱起冬儿，问道：“告诉妈妈，怎么了？”
　　冬儿哭哭啼啼的告诉她，爸爸一整天就顾着打麻将，自己很饿。就在此时，屋里恰好传出一阵麻将声。冬儿听到这一阵阵麻将声，就又大哭了起来。
　　云珠一边抬手替女儿抹眼泪，一边气呼呼的冲进屋子，一把掀翻了麻将桌，厉声对那几个男人说道：“滚，统统给我滚！没看到孩子哭成这样了？滚！”
　　岸本的几个朋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面面相觑，最后纷纷起身和岸本打了招呼便要走。
　　岸本先是一愣，待他反应过来后，抬手就是一耳光落在云珠的侧脸，然后对几个朋友说到：“再玩一会儿，这个家我说了算。”
　　说完，又是几拳落在云珠的身上。
　　几个朋友见此情形，哪里还肯多做逗留，纷纷找了借口离开，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在这宁静中，夹杂着孩子凄厉的哭声和云珠的抽泣声，还有岸本的辱骂声……

　　当然，云珠的伤自然逃不过仙道的眼睛。
　　次日，当她送信时，仙道便已然注意到了她七分袖下的一道道伤痕。碍于公众场合，仙道并没有多问。可是到了中午，他发现云珠匆匆将食堂里的饭菜打包带走，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准备一探究竟。

　　云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当她从邻居阿婆家里走出来时，才发现仙道就站在她的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哪儿？”仙道直截了当的问到。
　　原来，因为岸本不愿意照顾冬儿，所以云珠一早就将冬儿寄放在邻居阿婆家，由阿婆代为照顾。所以到了中午，她就把自己的午餐打包送到阿婆这儿，给冬儿吃。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尽量不让同事们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是敏感如仙道，还是被他发现了。
　　云珠生怕丢了宝贵的工作，立刻表达歉意：“对不起，我和我丈夫发生了点矛盾，所以……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仙道听到她的话，皱了皱眉，问道：“是岸本干的？”
　　“你怎么知道他叫岸本？”
　　面对云珠的疑问，仙道只觉得自己的口鼻向被人捂住似得难受，他没有回答云珠的问题，反而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让云珠的孩子进了专供公董局员工的蒙养院，解决了云珠的后顾之忧。
　　走在回公董局的路上，云珠看着他，不解的问道：“我们不沾亲，不带故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这没什么。”仙道回答得轻描淡写，随后又笑着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达了，你也会这么帮我的，对不对？”
　　云珠苦笑一声，说道：“我发达？可能吗？”
　　“怎么没可能，人活着什么可能都会有，是不是？”
　　“嗯！”
　　……

　　可是仙道又一次向云珠伸出援手的举动，着实给弥生敏感的神经以沉重的一击。
　　人们常说：酒，是一样好东西。因为“酒后吐真言”！
　　人只有喝了酒，才敢把平时不敢说的话一股脑儿的说出来，而且事后还能假装不知道。于是这一晚，弥生独自在他们的新居里喝闷酒，待仙道回来时，她已经有些醉了。
　　弥生是个聪明人，她就是想借助这股酒劲，向仙道倾诉那些在她心中早已压抑许久，却未敢说出口的话。她一遍遍告诉仙道，帮人要适可而止，不能不计后果，自从云珠来到公董局后，那些闲言碎语就不胫而走，如今早已是谣言满天飞。
　　可是仙道问心无愧，他将云珠的处境告诉了弥生，末了对她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听信那些碎嘴皮子，我也没有办法。我一直以为你是了解我的。”
　　“我了解你？”弥生醉醺醺的说道：“你了解你自己吗？你可是公董局的华董，未来市长的候选人，你想过没有？”
　　仙道不再说话，他承认，弥生说得没错，华董是吗？是啊，就是为了华董这个位子，他做了一件泯灭良心的事。他一直在装，装高尚，装伟大，可笑的是他一点都不高尚，一点都不伟大，他对云珠的帮助，不过是想替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罢了。可他也同样明白，有关云珠的那些闲言碎语，不管怎样，都将成为他的对手将来在选举过程中抨击他的武器。
　　仙道忽然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需要他去把握一个度，过了这个度，说不定，他就会万劫不复，而这，似乎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云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