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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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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久别重逢语未尽,春宵一刻值千金!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后,仙道提议去“新世界”吃潮州菜,弥生点头答应,两人欣然前往。只可惜,当他们到达饭馆时,大堂经理告诉他们包厢已经满了,只有靠窗的座位了。两人也没抱怨什么,跟着大堂经理来到了窗边。
仙道早就听说这家潮州饭馆里的菜色不错,价格又公道,只是之前一直都抽不出时间过来品尝而已。此刻,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觉得这里确实不错,就是嘈杂了些,这也难怪,毕竟是民间的普通饭馆,不似那些只供洋人和社会名流的西餐馆。
两人入座后点了几个小菜,在等待的过程中,仙道望向窗外,此刻花灯初上,十里洋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花花绿绿,明明灭灭的霓虹灯闪花了他的眼,让他忍不住赞叹:上海的夜景真是美极了。这就是世人口口相传的冒险家的乐园,这里充满了陷阱,充满了尔虞我诈,但同时也充满了机会,充满了挑战。就比如他自己,出身贫寒,却在不懈努力之后,一跃成为了人中龙凤……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跃入他的眼睑——
她,身穿一件素色的印花褂子,头发随意的扎成一束,披在身后,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手里拿着一个木盒,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雪茄烟,正在潮州饭馆的门口叫卖。
是她吗?
仙道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个4年前在他面前被人的女学生!
那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一件事,也是仙道一直以来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事,更是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事,四年了,仙道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件事,可是没有,当他看到这个女人时,那晚的一幕幕竟又清晰的浮现在了眼前。
四年前的那一晚,他在哪里?他在法租界最有名气的长三堂子里。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一个男人在房间里一个女学生!
他做了什么?很可惜,他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因为那天他同样在长三堂子里做着令自己不耻的事!
一时间,激动、愧疚、难受一同向他袭来,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离开了座位。
“你去哪里?”
弥生的问话将仙道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一时语塞,随后敷衍一句:“我去买包烟。”说完,便疾步走出了饭馆。
“卖烟了,卖烟了,舶来货雪茄烟,卖烟了——”
仙道出现在云珠眼前的时候,云珠正在向路人推销雪茄烟,那些男人见她颇有几分姿色,就有意无意的套近乎。没想到,她倒也不含糊,直接对着那些男人臭骂到:“滚远点!别烦我!”说完,就瞥见了仙道,于是立刻跑上前来问道:“买烟吗?舶来货,正宗的,什么牌子都有。”
仙道盯着她半晌,不知如何开口,记忆中的她不是很温柔的吗?
……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时还是大律师的仙道是藤真那间洋行的御用律师,因为一些生意上的事,藤真把他约到了长三堂子。
长三堂子之所以叫做“长三堂子”,是因为每个踏进大门的客人,不管需要什么服务,起步价就是三块大洋,那时的长三堂子是法租界最牛气的青楼,在政府三令五申的禁娼令下,依旧我行我素。
烟花绚烂,真情难寻,仙道向来不喜欢流连这种风月场所,好在事情谈得还算顺利,这时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说她叫公孙云珠,是在这长三堂子里推销雪茄烟的。
藤真指着仙道对云珠说:“来,先给这位先生来一根。”
于是,云珠应了一声,拿起一根雪茄烟送到仙道手中,然后划起一根洋火,为他点上了烟。
当云珠走进仙道的视线那一刻,仙道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惊为天人,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肌肤胜雪”,“美目流盼”,“秀雅绝俗”,“气若幽兰”,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少有的灵气!
仙道忍不住问她:“你也是这里的花国姑娘?”
“你猜呢?”云珠嫣然一笑,回了他一句。
仙道浅笑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好猜的。”
“我是半工半读的学生。”云珠回答。
之后,他们简单的聊了几句,从云珠的口中,仙道知道了她的祖籍是安徽六安,现在就读于女子师范大学,因为家里穷,所以在课余时间出来打工赚钱……
可是如今的她,却变了!
尽管样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举手投足间的那一股灵气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股市井小民的穷酸气息。
“先生,要什么烟?”
云珠的声音把仙道从往日的回忆中拉了出来,他随便指了一盒,于是云珠报了价,他给了钱,之后就见云珠转身,向其他路人推销雪茄烟去了:“买烟吗?舶来货雪茄烟正宗的,什么牌子都有……”
云珠一系列的动作让仙道明白过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仙道凝视着她消瘦的背影,一股内疚之情油然而生,他上前一步,追问道:“这位姑娘,你一直都在这里卖烟吗?”
云珠回头看见仍旧是他,以为他和其他登徒浪子一样,想打自己的主意,于是没好气的回答一句:“怎么了?有问题吗?不可以吗?”
仙道一时语塞,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默默转身,走进了潮州饭馆……
这一晚,仙道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不断播放着四年前的一幕又一幕——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在云珠给他点完烟,离开后不久,他就回家了。可是刚到家,便接到了市长鱼住纯的电话。鱼住是仙道读书时的师兄,那晚,他在电话里慌乱的告诉仙道,他出事了。
原来市长鱼住暗地里一直都和长三堂子的花国总统小黄莺有来往,那天,两人在堂子里尽兴之后便一同躺在烟榻上抽大烟,也不知怎么的,抽着抽着,鱼住发现小黄莺竟然猝死了,这可把他吓傻了,一来,他是市长,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别说是市长了,什么前途都没有了;二来,小黄莺死了,巡捕房很有可能会告他一个谋杀罪名,到时候别说是前途了,就是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思来想去后的他决定求助仙道。
仙道本不想理会,可是鱼住在电话里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鱼住承诺他,只要搞定这件事,立刻推荐他去公董局。
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句话虽然一直都是仙道的座右铭,但是他明白,公董局,那个他一直仰望的地方,如果不靠关系,就算他吃得再多的苦中苦,也进不去,可是如今,这机会正在向他招手,这样的诱惑,他又怎能抵挡得住,于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铤而走险,应了下来。
放下电话后,仙道立刻叫上藤真,两人开车前往长三堂子,然后趁人不备时,偷偷将尸体搬上了车。接着,藤真开着车,载着尸体去了郊外掩埋,而他则回到那个房间,擦干净所有指纹,将案发现场布置成掳人跃货的样子。
一切安排妥当,正当他准备离开堂子时,他无意中听到一阵哭喊声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来。他向窗口张望了一下,看到一个男人正扑倒在云珠身上。那一刻,他有想过要冲进去制止,可是被及时出现的藤真阻止了,藤真告诉他事不宜迟,刚收到消息,巡捕房马上就要来突击检查,必须赶紧走,不然被抓到了,怎么说,难道告诉巡捕房,他们在这里帮市长非法处理尸体吗?
就这样,仙道什么也没做,默默的离开了长三堂子。
之后,鱼住果不食言,推荐他进了公董局,再后来,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公董局史上第一位华董,而这件事,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伤疤,即使已经结痂,却时不时仍会隐隐作痛,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生活仍在继续……
自从仙道知道云珠每天都在潮州饭馆门口卖雪茄后,他每每经过那里时,总忍不住望向饭馆门口,寻找那抹凄凉的背影。他总觉得,云珠今时今日的惨况里,有他的一部分责任,于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帮她!
于是这一日,仙道独自开车来到了潮州饭馆门口,如愿以偿的再一次见到了云珠。
云珠正逮着两个偷雪茄的小贼,骂道:“买又买不起,回去拿了钱再来买。”
两个小贼也不甘示弱,回敬她一句:“臭三八,你当我们乡下人啊。”
云珠笑了,嘲讽道:“我晓得,你们是上海人,上海人把钱拿出来啊。”
那两个小贼被她顶得哑口无言,见讨不到什么便宜了,便转身跑开了。
仙道见人都走了,于是上前,掏出一张纸币,指着一盒雪茄,说道:“就买这个。”
云珠接过他的纸币,对着太阳左照右照,在确定不是□□后,把烟和找零给了他。
仙道看着她熟练的收钱,找钱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他犹疑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我记得你,你能多买包烟吗?”
云珠头也不抬的回答他。
仙道无语,想着,用这么咄咄逼人的方式来说话,恐怕如今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吧。这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叫了云珠一声妈妈,云珠唤了她一声“冬儿”,然后和小女孩儿去一旁玩了一会儿。
画面虽温馨,可是在仙道看来只有凄凉,他见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题与她搭话,便在一旁抽起了那盒雪茄,抽了一会儿,他发觉里面的烟丝有些发霉了,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再次走到云珠面前说道:“姑娘,你这烟放多久了?怎么一股霉味儿?”
云珠不搭理他,仙道见状又问了一遍,这回,云珠回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干什么?不换的哦。你这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啊?”
“你怎么变得那么凶啊?我只是问问这烟而已。”仙道脱口而出。
却不曾想,云珠脱口而出:“别以为我不记得你这张脸!”
云珠说这句话时,仙道心中一紧,他以为她想起四年前的事了,可是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只听云珠说道:“你前几天也来买过烟,买烟就买烟,干嘛鬼头鬼脑,问东问西的。你这种男人啊,我见多了,表面上穿得风风光光,像个体面人,实际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啊,跑到这里来占便宜,想也别想。”
两人正在争辩,忽然一声紧迫的刹车声响起。
仙道闻声抬头,恰好看到云珠的女儿被路过的一辆黄包车给撞倒了。于是他二话不说,抱起那个小女孩上了车,准备送医院。云珠无奈,只得跟着他,上了他那辆车。
在车上,云珠问仙道是什么人。
仙道回答她,自己只是个开车的。
两人就这样没头没脑的聊了两句,当仙道问起云珠卖烟一个月能赚多少时,云珠忽然就不说话了,自从四年前出事后,她就变得异常小心谨慎。
仙道看出了她的防备之心,于是说道:“公孙云珠,你不要总以为所有人都在打你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我叫云珠?”云珠立刻反问到。
仙道发现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于是立刻补充了一句:“我听别人都这么叫你的。”
“谁?”
仙道不再说话,之后,车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
在医院忙碌了一番后,医生告知云珠,孩子没什么事,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配点药,确保伤口不发炎就行了。
来到配药窗口前,仙道想要掏钱支付,却被云珠拒绝了,可是当他把钱塞回钱包时,云珠又反悔了,若不是因为他死缠着自己问东问西,孩子才不会被撞倒的,所以这药费就该他付。
仙道无语,掏了钱,付了医药费。
付完医药费后,仙道提议开车送她们母女回家,怎奈云珠仍旧怀疑他居心叵测,硬是拒绝了,不过这回,她倒没忘记问仙道要回家的车钱,说是带着孩子坐黄包车回家就行了……
只是仙道怎么都没想到,当他开着车,驶上了马路时,无意中看见云珠根本没有带着孩子去坐黄包车,而是在车站等了好一会儿,最后挤上了一辆有轨电车。
仙道立刻计上心来,开着车静静的跟在那辆电车后头。最后在一片棚户区前看到云珠抱着孩子走下电车。
于是仙道找了个地方,将车子泊好,然后跟着云珠的身影走进了棚户区。
棚户区里拥挤狭窄,格局复杂,七拐八弯后,他便跟丢了,他环视四周,见不远处有个杂货铺,私心想着也许可以打听到云珠的居所。
“请问,我想向您打听个人。”仙道很有礼貌的开口道。
柜台后面懒洋洋的冒出一句:“谁啊?”
仙道刚要开口,这时,却见一个男人向杂货铺走来,口中嚷嚷道:“掌柜的,再拿四瓶黄酒,钱找我老婆要。”话音未落,便自说自话的去拿柜台上的黄酒。
幸亏那掌柜的眼尖,一把抢回黄酒,说道:“岸本,你上次的四瓶,钱还没给呢。”
这下,男人不乐意了,不耐烦的说道:“不是说了嘛,找我老婆公孙云珠要钱。”说完,就又夺走了掌柜手中的四瓶黄酒离开了杂货铺。
再看掌柜,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男人的背影好言相劝一句:“你少喝点,你老婆不容易啊。”
一旁的仙道看着这一幕诧异不已,他万万也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他呆呆的看着岸本离去的身影老半天,直到杂货铺老板唤了他一声,问他要打听谁时,他才缓过神来,摇了摇手,离开了棚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