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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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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几知进食完毕后,遂随方才的几个奴婢出府。过小院一座,又曲廊一段。朝南而下,至一处假山,山石嶙峋,古树参天。
几知难掩一脸惊讶之色,继而一脸欢喜,随行的婢女见状,皆面露讥嘲之色,心下皆道:“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几知对此浑然不觉,暗自道:“这里虽比不得长安的家,但是,也算是极好的了。”
一刻钟后,几知突然小跑至几个婢女跟前,遂行礼后,方开口问道:“几位姐姐,你们可知我娘亲,现在何地?”
几个婢女捂嘴笑个不停,指着几知,笑骂道:“野丫头,当这里是你那乞丐窝?”遂说说笑笑离去。
几知愣在原地,一时间面红耳赤,心下又气又恼,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复抬头时,几个婢女已过了转角,几知连忙小跑跟上。
过假山旁,有一小亭。几知不再发言,低头快走,不料有个身影迎面撞来,几知慌忙把身子一偏,惊险躲过。
抬头一看,这不正是方才的妇人?
只见那妇人面色怪异,似有泪痕。
复观之,捂着手绢二,身子摇晃不停,步伐也极其凌乱。在几知微微怔神之际,一群奴婢已丢下她,搀扶着妇人离开了。
柳条萧疏,烟雨迷蒙,山色远连,风物凄清。
几知愣了愣神,遂凭着记忆,朝府门奔去。
刚至府门口,便看到母亲僵立于门口,眼眶通红,轻拭眼泪。
几知遂抱住母亲,慌忙道:“娘亲,你怎么了?”
王母转身抱紧几知,微微摇头:“知儿,娘亲没事”,遂将目光透向远方,深呼吸道,“知儿,我们走。”
几知轻推开母亲,双瞳疑惑,遂问道:“娘亲,我们要去哪里”,顿了顿,又道,“难道,这里不是新家?”
王母点头不语。
几知愁着眉,苦着脸,忽指着府门,望向母亲,遂又一脸期待道:“可是知儿,还未曾见到大哥啊。”
王母轻声安慰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几知含泪摇头,遂嗫嚅道:“早晨的时候,娘亲,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时,一旁的门卫,挺着身,白着眼,怒喝道:“走……走……走,别挡着道儿。”
王母忙拉着几知离去,不见府门后,方缓缓俯下身来,忍下凄苦,强颜欢笑道:“知儿,你还记得,爹爹曾提及的老屋?”
几知点头,答道:“几知当然记得了。”
王母轻声道:“那里,才是我们的新家”,遂淡笑道,“往日里,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娘亲现在就带你去。”
几知遂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遂凑近母亲,捂着小嘴,轻轻道:“娘亲,你说爹爹,他会不会在那里等我们?”
王母闻言,一脸哀容,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几知慌忙抬起小手,替娘亲擦拭眼泪,咬着唇,愧疚道:“娘亲,我错了,都是知儿不好。”
片刻后,王母止住眼泪,缓露出一丝笑容,遂紧牵着几知,母女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王母二人刚转进府门旁的巷子,一个身着华服的郎君便至府门,虽风尘仆仆,也难掩其姿容俊奕。
门口的仆人,弯着老腰,牵过骏马,陪笑道:“郎君可算回来了,夫人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郎君轻轻点头,微微一笑。遂进府,一路直至主屋。
刚至门后,华服郎君朝着背窗而坐的妇人,行礼说道:“母亲,安好。”
礼罢,郎君起身,却见妇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隐约间好似闻到抽泣声。
郎君忙忙至妇人跟前,见妇人一脸哀怨,泪如雨下,忙道:“母亲,这怎么了,二弟又惹你生气了?”
妇人转身抱住郎君,遂放声大哭,华服郎君轻拥住妇人,不断轻声安慰。
良久,妇人送开郎君,哽咽道:“东儿,你父亲他……死了……”
郎君面色未改,只是轻叹了口气,遂点头道:“母亲,孩儿已经,知道了。”
原来这位妇人,姓王,名翠茹,乃王涯表妹。
话说,王涯自父母双亡后,便寄居在表妹翠茹家中,二人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在王涯二十三岁时,二人遂私定终身。
却说,王涯一心想考取功名,奈何天不如人愿,数次未能高中。一番思量后,王涯含泪辞别表妹,独自搬去山中老屋。临别时,再三发誓,高中之际,便是迎娶翠茹为妻时。
不觉在山中已有半年之久,一日,王涯读书值困乏苦闷之际,便至后山竹林。欲作诗间,忽而传来一阵欢笑声,惊鸿一暼,便心湖难平,在得知此乃当场御史大夫独女,遂追至长安。
殊不知,此时王翠茹已有身孕,隔年生下长子,名曰旭日,字为东升。王翠茹苦等四年,不见归期,遂改嫁至本地县令,第二年再生下一子,李绅。
时来运转,王涯在宝历元年考取进士,大和元年,娶郭明玉为妻,夫妻恩爱。遂一路高升,大和七年,官拜宰相,进封代国公,食邑二千户。
王东升安抚着母亲,让其不必对往事耿耿于怀,心下却暗道:“看来,是那母女二人来过了。”
王夫人一脸哀婉悔恨,悲呼道:“可怜我儿,未能与生父相见。”语未罢,面如死灰,一头栽倒在王东升身上。
东升连忙扶住母亲,遂吩咐下人唤来府医,待确诊无碍后,东升方才离去。
柳丝长,春雨浓。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走至一处丛林。
此时,春雨依旧绵绵不断。疲乏的母女二人,这才停下脚步,躲到一旁的柳树下,欲待雨停后,再行前进。
几知躲在母亲膝下,仰着小脸,笑吟吟道:“娘亲,你饿了吗”,不待几母答话,遂转身爬起,神秘兮兮道,“知儿有个好东西……”
王母淡淡一笑,轻应了一声:“什么好东西?”
只见,几知从怀里掏几块糕点,遂献宝般递到王母眼前:“娘亲,你吃。”
霎时,王母脸色大变,抬手打翻糕点,遂背立而站,一脸哀怒,良久不发一言。
几知一脸惊愕慌乱,小心翼翼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王母忽而冷声道:“跪下!”
几知望着散落一地的糕点,眼眶含泪,倔强道:“娘亲,女儿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王母扭头,轻声道:“娘亲的话,不作数了?”
几知一脸慌恐,连忙摇头,遂跪在潮湿的青石板上,眼泪不断落下。
背立的王母,肩膀微耸,满脸是水。
料峭春寒,雨雪凄凄。几知脸色发青,衣衫湿透。
王母仍不为所动,淡淡道:“没想通前,不许起来。”
半个时辰后,雨丝渐停,骄阳四照,积雪开始融化。
只见,几知嘴唇发紫,身体摇摇欲坠,费力抓住母亲衣角,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良久,颤声道:“娘亲,女儿知错了……”
王母面不改色,冷冷道:“错在哪里。”
几知泣不成声:“女儿……不该,在,在没有娘亲的允许下,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王母呼吸一紧,猛地回头,颤声道:“知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几知断断续续道:“娘亲,这些糕……糕点,一半是,婢女姐姐给的,一半,是女儿求来的。”
王母慌忙跪下,抱起几知,懊悔道:“知儿,都是娘亲不好,是娘亲错怪了你……”
几知勉强一笑,眼眸深处,清澈见底:“娘亲,我没事。”
语罢,俯身捡起地上还未打湿糕点,塞到王母口中:“娘亲,你吃。”
王母含泪咽下糕点,遂道:“知儿,记住了,不能随意求人。”
几知认真点头,复又道:“娘亲,我想回家。”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遂继续前行。
又是一阵淡烟微雨,空气清润,四处一片青碧。山路虽曲折,母女苦行大半日,已至老屋。
此时,惨阳野雾,寒风四起。
抬眼一看,老屋破旧。门前荒草蓬荠,交错杂生;四周藓石枯叶,青苔虫网密布。
放眼望去,不远处,民居皆是灰鸦鸦一片,不见他色。
王母站在门口的荒草边,伸手挡住欲前进的几知:“知儿,你去外面等娘亲”,复又叮嘱,“千万不能乱跑。”
几知踮着脚尖,蹙眉思考片刻,方点头轻点头离开。
少顷,几知出现在,正在收拾杂草的母亲身旁。
只见,几知替母亲拍去背上的灰尘,遂一边捡着枯枝,一边笑道:“娘亲,知儿也来帮您。”
王母整了整额前乱发,难掩笑意。
一刻钟后,突然来了一群人,二话不说,开始收拾打整起来。
母女愣在原地,见并无歹意后,面上扬起欣喜感激之色,遂连忙道谢。
两个时辰后,收拾完毕的仆人遂离去,母女二人走进屋里,四周干净整洁,所用之物一样不缺。
几知一脸欣喜:“娘亲,知儿喜欢这里。
王母缓步至榻前,却见一百两银子躺在被褥上。不禁秀眉紧蹙,略微思考一番,便明白过来。遂收起银两。复又至侧门,开始准备晚饭。
片刻,几知捧着一摞旧书,一脸雀跃:“娘亲,你看,你看,屋里有好多书啊。”
复抽出几本医书,晃到郭母跟前:“娘亲,你看,是医书哩!”
王母起身,笑道:“那都是你父亲留下来的”,复道:“知儿,去看书吧。”
晚饭后,母女躺在榻上。知靠在母亲怀中,遂问道:“阿娘,你来过这里吗?”
王母缓缓回忆:“二十五年前,我随父母游览至此”,顿了顿,轻声道,”那是阿娘,第一次见你阿爹……”
几知听得入迷,母亲却忽而打住,几知忙追问道:“然后呢?”
良久之后,还不见母亲回话,几知侧身,微微探头轻唤:“娘亲,你睡着了?”
却说,微光之中,几知只见娘亲紧闭的双眼,却不曾察觉其时而滑落的泪珠。
几知转身缓缓躺下,不出片时,已沉沉睡去。
此时,屋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