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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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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色浓黑。
一暗室内,有一郎君,乃应试举子。
此人衣衫褴褛,神色惶恐,复愁绪满杯,时而又喜不自胜。遂于房中来回踱步,直到三更方睡去,忽做一梦。
梦中,举子一脸虔诚,遂问禄神:“神仙,不知奴今能否高中?”
禄神略微思考,问道:“你祖父、父亲是否科甲出身?”
举子摇头答曰:“非也。”
禄神又问:“那,家中富裕吗?”
举子回答:“不富裕。”
禄神忽而冷笑道:“既是这样,你做什么美梦!”
梦醒,天已大亮,春风拂面,举子遂痛哭流涕不止。
片刻,举子摇摇晃晃走出暗室,至巷口,忽而倒地不起……
话说,几知离宫后,至巷口。忽闻喘气声,几知四下观之,发现一郎君,神如冻灰,骨如槁柴。遂至墙角。
话说,几知略微纠结片刻,方扶起举子,遂关切道:“郎君,你没事吧?”
只见,举子靠着墙角,浑身发颤。
几知见状,脸色微变,遂退了几步。
良久,举子强打起精神,声音沙哑无力:“余二十年科举,屡试不第。”
几知闻言,心下叹息,不好答话。
举子复又一字一句道:“余耕农出身,二十年来,屡试不第,久居长安,友朋散尽,钱囊如洗。”
几知听言,于一旁伤神,遂轻声安抚。
举子遂仰天吼道:“我白日饿得头昏眼花,夜里冻得难以人眠,无处可去,只能寄住于寺院道观。”
几知眉眼打结,安慰道:“明日方才发榜郎君何苦忧惧,说不定郎君,已经高中了。”
举子闻言,怒视几知,骂道:“滚!”
几知愣住,又气又恼,满脸通红,转身便走。
那举子忽而哭笑不停,泪如泉涌,颤巍巍离去,一路放声高歌,泪洒满襟。
三月上已,宿雨始晴,景色明丽,小殿内亭,柳杏将吐,碧波红蕖,湛然可爱。
武宗亲临曲江游宴,百官以此为最大殊荣。正可谓是,“荣降天上,宠惊人间。”
此时,万年、长安两个京县,互相在曲江池边竞赛豪华。池中几条结彩的大船,专供宰相等少数贵官与翰林学士乘游。
堤岸上,四处皆是彩绸搭起的棚帐,入眼全是锦绣丝绸和珍奇玩物。
放眼望去,大小商贩、酒家歌楼,也都于曲江边搭起白色帐篷,热闹不已。
山亭上,芦苇葱翠,柳荫四合。百官云聚。
武宗登紫云楼,垂帘观看。细细观之,武宗身边跟着一位道童,正是几知。
此刻,武宗大笑:“晴天美景,态意游赏,勿致拘束。”
开宴之时,四洋之内,水陆之珍,靡不必备。教坊在池斯奏起妙乐。
诸位新进士作为宴会的主角,车服也侈靡至极。欣赏皇家乐舞,品尝呈采茶点。酒过三巡后,又移乐泛舟。
此时,有一年轻进士感叹:“何必三山待鸾鹤,年年此地是瀛洲。”原是成美。
顷刻,又有一位进士,坐着华车,拥着艳妓,赶到曲江亭。饮兴正酣时,其夫人忽至,有子女突然患心疼病而死,同年进士都很吃惊。这位进士,却从容撤筵中器物,交给妻子带回去,自己又端起酒器,忘乎所以,尽欢而散。
放眼观之,有进士放荡不羁之,狂态可掬;也有新进士互相嘲谑;更甚者,竟酩酊大醉,便索性放浪形骸,沉睡梦乡。
话说,几知细细打量每个进士,并不见昨日之人,心下忧惧叹息,目光呆滞,陷入沉思。
话说,武宗转头观之,察觉异常,遂道:“小道士,为何发呆啊?”
几知回过神来,遂摇头。
武宗佯装板着脸:“又来了,吾命你立即回答!”
碧天如洗,灯火照入舟中,如白昼一般,几知心下凄然。
几知忽而叹息:“辛勤数举,奈何未遇知音。”
武宗略微思考,墨眉长敛,笑道:“小道士,莫非你也有科举的念头?”
几知红着脸,连连摇头:“我哪会有,陛下您误会了。”
武宗挑眉:“既然如此,方才之话,又从何说起啊?”
几知感叹道:“陛下,您看,那些举子十年辛苦,半身潦倒,才能换得一朝及第,金榜题名。值得吗?”
武宗扬眉动目,轻笑之:“科第之设,草泽望之起家,簪绂望之继世。小道士,你说,值还是不值?”
几知注视着武宗,一脸认真:“孤寒失之,其族馁矣;世禄失之,其族绝矣。”
武宗忽而凝眸视之,几知连忙扭头,神色慌乱:“陛下,您为何如此看我?”
武宗咧嘴一笑,一脸惊奇:“小道士,你比吾想象中,还要更有趣。”
几知愣住,武宗却不再理会几知。
长天无云,清光如昼。
新科进士们杏园饮宴,曲江泛舟,雁塔题名都已毕。夜间,皆至平康坊,狎妓吟诗,寻欢作乐。
五更残酒醒,皆时闻唤状头之声,心中甜如蜜糖。
可不,妓们沾上这些蟾宫贵客折来的桂枝香味,只怕从此以后,连兰花和麝香的气味也嗅不出来哩!
青云得路,可知异日之心?
越一日,几知又至巷口,却不见其人,几知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遂走向一旁暗室。
夜来月色映空庭,如积水一般,令人至不敢蹈。几知绕道而行,方至暗室。
此时,暗室内,有一单薄之人,躺在地上,遍体疮痍,奄奄待毕。对寒月,于窗前苦吟,寒酸撇吞。
几知靠在门口,良久道:“提起精神,明年再试之!”
举子头也不抬,泪撒一地。
良久,举子缓起身,有向几知,边走边说:“同行之人,有出家修道,也削发为僧,或市井行贾,了其一生。”
几知咬唇:“你,你……”
此时,举子忽而唱道:“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数日莺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伤心……”
唱罢,一脸死气,遂以残骸相托,几知欲救之,这人已咽气。
几知落下几滴眼泪,心中百感交集,遂卖了武宗赏赐之物,买了副棺材,将这位举子埋葬。
又为其铭曰:“半面为君申一恸,不知何处是家乡。”
回到房中,几知心绪不宁,遂通宵不寐,俄而鸡鸣钟动,怅然久之。
话说,絮萍得知成美高中,欣喜之余又有担心,遂望暮烟之低垂,对长空而惆怅。忧心忡忡,郁郁寡欢。
一月之后,不觉到了临别之时。
二人对之,皆满面泪痕,难分难舍。
片刻后,絮萍忽以红笺授于成美,泣且拜,句句恳切,闻之动容。
成美亦涕泪横流,极其不舍。
絮萍忍着哀痛,惨然一笑,遂劝道:“走吧。”
成美忽抱紧絮萍,哇哇大哭,摇头不停。
絮萍替手其擦去眼泪,轻声道:“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一刻钟后,成美方止住泪,抓住絮萍素手,贴于颊,哽咽道:“我不哭,我不哭,我都听萍娘的,萍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絮萍含泪点头,二人相拥,久久不肯松开。
良久,絮萍推开成美,遂拿出一代银子递给成美:“李郎,此次一别,怕是无缘再见,望君多珍重……”
成美结果银袋,双手捧之,感激涕零,言辞恳切:“萍娘,你不如同我一起走。”
絮萍退后一步,摇头道:“李郎,别开玩笑了。”
成美忙上前一步,一脸慎重:“萍娘,我是认真的。”
絮萍听言,垂头抹泪,复轻笑道:“李郎,你可付得起赎金?”
成美一脸窘然,黯然销魂,说不出话来,遂抱头痛哭。
絮萍叹了口气,又一番安慰成美:“好了,回家去吧,你双亲怕,早已望眼欲穿了。”
成美呜咽点头,遂再三盟誓:“明春三月,迎取萍娘,相濡以沫,永不分离。”语罢,依依不舍离去。
屋中,絮萍泪不可抑,肝肠寸断。
这时,有一年轻娘子忽至,一脸恼色:“阿姊,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少顷,絮萍收泪,苦笑不语。
年轻娘子盯着絮萍,又道:“阿姊为何不回话?”
絮萍起身,望向窗外,轻声道:“李郎出身宦官之家,今又中第……”
年轻娘子拧眉,遂抢答:“那又如何?”
絮萍垂目:“我和他缘已断……”
年轻娘子气呼呼道:“阿姊,你说什么胡话!”
絮萍转身,盯着年轻娘子,一字一句道:“我敢打赌,不出几月,待他管高位显之后,定会变心!”
只见,年轻娘子一脸怒容:“阿姊为何如般说李郎”,顿了片刻,遂红着脸,“李郎,是个我见过的最好男儿。”
絮萍又道:“好,即使李郎不变心,可李郎双亲,会允许其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我又何苦自找没趣?”
年轻娘子一愣,遂认认真真道:“阿姊,你二人既情投意合,为何不不跟着李郎”,顿了片刻,小声说,“即便,是为妾……”
只见,絮萍脸色大变,拂袖转身,咬牙道:“絮萍,誓不为妾!”
年轻娘子愣住,遂捂嘴嘲笑:“阿姊,你又开始痴人说梦了。”
自此,絮萍常惨然悲郁,如不胜任,合坐为之改容,久而不已。
每思之父母亡故,忆绍鼎,如今又离了成美,不能不悲也。
过了几月,成美同乡人传来消息,李郎已成亲,夫妻恩爱,如胶似漆。
絮萍闻之,狂笑不止。遂呜咽久之。肝肠寸断,五内俱焚。泪湿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禄神:保佑升官中举的神仙。
万年、长安:唐朝的两个京县。
曲江宴:唐时考中的进士﹐放榜后大宴于曲江亭,又名曲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