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小女尼因祸得福 ...
-
是日已入冬至久矣,寒风逼人于千里之外。
终南山,白雪皑皑,深幽峻险,登之殊艰,故入山求戒者寥寥。
岁岁经冬传戒,钟声徐发。老尼将小尼带至禅院,遂道:“计尔居此,扫叶焚香。”
禅房紧闭,惟馀钟磬音。
小尼垂头含泪轻应道:“是,师父。”
小尼独跪于茫茫雪地,含泪四顾,草木枯萎,唯松柏森森,一片清幽死寂。悲呜不止。
翌晨,院中老尼立于松柏下,见小尼身影渐行渐远,摇头叹息:“阿弥陀佛,诸行性相,悉皆无常。”
冰天雪地,山路崎岖。
小尼身着单衣,且饿乏至极,恰逢骨肉分离之痛,心力交瘁,又恐被抓回,遂一路急奔,时常跌倒。
良久,小尼至一险峻陡壁,脚下打滑,身体一软,坠落山崖。
话说,小尼落在一堆被白雪覆盖的稻草上,身体微有擦伤,并无大碍。
天色阴晦,小尼嘤嘤转醒,忍住疼痛,撑手费力起身时,神色恍惚间,有一黑影迎面而来。
越来越近,一身破破烂烂,杵着个脏兮兮的木棍,原是个老乞。
小尼见老乞面露凶相,黄中带黑,又脏又臭。不觉瑟瑟发抖,遂抱膝蜷缩成一团,放声痛哭起来。
哪料想,老乞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黄的馒头,遂递到小尼跟前,笑眯眯道:“女娃子,饿了,吃吧。”
小尼见那老乞秃头少牙,满脸斑藓,吓得浑身颤抖,不断摇头。
话说,小尼犹豫片刻,奈何饥寒交至,小心接过硬邦邦的馒头,含着泪轻声道谢后,微微挪动身体,待离老乞有些距离后,方捧起馒头放到嘴边,大口吞食。
一旁的枯骨老乞,阴笑一声,突然扔掉木棍,遂猛扑向小尼,微突的三角眼,淫光闪闪。
饕风虐雪,残叶凋零。空无一物的雪地,惟一双女履格外醒目。
蜀地,青城山下。
雅致的小院,粉墙作纸,栖竹而居,布置质朴,景色绝佳。
屋内,床榻上的小娘子,脸色由青转白,满头大汗,身体不断挣扎,哽咽乞求道:“放开……求求你……不要啊……”
顷刻,小娘子惨叫一声,缓缓苏醒过来,遂察觉有人正在触碰自己,立即蜷到床角,满脸惊恐,凄然泪下:“不要过来……”
正在替其换药的女侍卫,忙松开双手,轻声安慰道:“小娘子别怕,方才只是替你上药,弄疼你了?”
在女侍卫极力安抚下,小娘子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女侍卫替小娘子换好药,又为其盖好被子,问道:“还痛吗?”
小娘子不断摇头,眼泪却不曾停过。
良久,轻声道:“是你……救……救了我?”
女侍卫摇头,答道:“是我家郎君。”
小娘子遂起身跪下,含泪磕头。
女侍卫忙将其抱上床,又气愤又心疼,不得不严厉道:“赶紧躺下。”
复又见小娘子惨淡无色,哀婉落泪,叹息道:“小娘子,你有伤在身,切莫再胡思乱想。”
小娘子点头,小声道:“谢谢,姐姐”,复环顾四周,朴素庄重,幽静秀丽。
遂问道:“这……这是何处?”
女侍卫答道:“成都,郎君别院”,复道:“小娘子大可放心,这里十分安全。”
只见,那小娘子神色黯色,又欲落泪,女侍卫一脸懊恼,忙道:“因小娘子昏迷数日,郎君又有要事在身,停留不得,便带着小娘子一同来此。”
顿了顿,女侍卫又道:“小娘子不必担心,待郎君忙完,便送你回家。”
听到此处,小娘子已泪流满面。
良久,哽咽道:“我……已被母亲抛弃,无家可归了。”
女侍卫愣在原地,不觉怒从心起,正欲喝骂。榻上,小娘子双目空洞,哀哀欲绝,又好一番安慰,方才离去。
女侍卫离开,小娘子浑身疼痛难忍,又忆起往日种种,不禁匍匐在榻,吞声痛哭起来。
书房,北面两扇落地长窗,一树梅花,数枝翠竹,依窗而栽,雅淡简洁。
方才的女侍卫叩门,得到应允后,方走进屋内,道:“郎君,那小娘子已经醒过来了。”
伏案执笔的郎君,眉眼轻舒,微微停笔,缓缓点头。
女侍卫忆起初见那小娘子,冰天雪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若非自家郎君刚好经过,怕早已香消玉殒了。不禁破口大骂道:“该死的畜生……”
端坐于书案旁的郎君,忽而顿笔,道:“筠言,你还有事?”
筠言方才回过神来,满脸涨红,忙道:“郎君,属下失态了。”
郎君微微敛目,平静道:“你这莽撞又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何时能改?”
筠言突然跪下,眼眶泛红,道:“郎君,属下曾有一胞妹,跟那小娘子的遭遇如出一辙”,遂磕头,“属下一时心急,请郎君责罚!”
只见,那郎君头也不抬,淡淡道:“下去吧。”
筠言谢过起身,又道:“郎君,属下听小娘子说,她已遭父母抛弃……”
郎君沉思片刻,开口道:“你去安排。”
筠言不觉紧握双拳,嘴角一抹笑意隐现,心中暗喜,忙行礼,遂奔至小娘子房间。
此后的接连数几日,小娘子时常忽冷忽热,伴着呼吸困难,又连连被噩梦惊醒,整个人神色昏沉,呼吸微薄。
筠言请来蜀地各路名医,在众人的精心治疗下,小娘子总算慢慢恢复过来。
翌朝清晨,筠言端着汤药,含笑注视着精神大好小娘子,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心中却绞痛不已。
原来,正值豆蔻年纪的少女,已不能再为人母……
筠言心情越发沉痛,攥着药碗,险些落下泪来。
小娘子见筠言神色异常,一脸关切:“筠言姐姐,你怎么了?”
筠言摇头,遂开始给小娘子喂药。
小娘子扬眉摇头:“姐姐,我已经好了。”话虽如此说,双手却一动不动,只是张着樱桃小口,笑容可掬。
话说,筠言思量再三,并未将真相告诉小娘子。
几日之后,筠言替其打理好鬓发,青丝拢云,更衬其妩媚闲丽,不禁调笑道:“好在,殊桂是带发修行,不然……”
殊桂扬起小脸,假意气呼呼道:“姐姐,你又取笑我?”
两人互相打趣片刻后,筠言握住其纤纤玉手,一脸不舍道:“殊桂,稍后,姐姐就要走了。”
殊桂泪眼模糊,抱紧筠言,不肯松手。
筠言也是双眸通红,再三安慰道:“以往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好好活着,啊。”遂紧紧搂住殊桂不放。
殊桂泪水涟涟,不敢直视筠言,良久才呜咽点头。
书房里,北窗下,男子玉身背立,清润温文。
殊桂低头立于窗外,嘤嘤啼哭。
良久,凄凄惨惨道:“妾自生母逼迫为尼,又遭锥心之痛,已无复生人之趣,却有幸得郎君相救……”
说到此处,忍不住再度落泪,复施几礼,缓道:“妾多谢郎君,救命之情,收养之恩……”
窗里郎君不发一言,只是微微点头,见此情形,殊桂止住哭诉,复施几礼,转身款款离去。
辰时,主仆几人离去,殊桂孤依在一株古梅旁,目送一行人渐行渐远,泪不可抑:“姐姐,多保重。”遂捂住胸口,不禁怅然涕下,越发孤寒无依。
不过稍时,耳畔突传来窸窣响声,殊桂敛眉含颦望去,迎面急步奔来一小女娃,身着麻布袄,明眸皓齿,笑容亲甜。
殊桂愣神间,小女娃小跑至跟前,利落行礼,笑嘻嘻道:“娘子有礼”,紧接着说道,“奴是郎君请来,专门伺候你的丫头,小云。”
殊桂眸光一怔,又惊又喜,遂轻柔将小云扶起,凝眸巧笑,念道:“小云,真好啊……”
话说,小云痴痴望着殊桂,待缓过神来,才瞧见殊桂单衣小立,脸色雪白,心疼道:“娘子,瞧这天寒地冻的”,遂搀扶着殊桂,口中不停道:“奴伺候您,进屋歇息吧。”
殊桂的目光,久久伫立远处,神思恍惚,良久方回过神来,缓缓应了一声。
小云忙问道:“娘子,姓甚?”
殊桂不觉目光凄迷,凝视着与己年纪相仿的小云,再度泪眼朦胧,心中微动,一字一句道:“姓李,名絮萍。”
小云佯装思考片刻,点头称赞道:“娘子的名,跟人一样俊。”
殊桂不觉轻笑一声,道:“是吗?”
小云忙点头,认真道:“娘子的名,一听就是大家闺秀,那哪能不好”,“是吧,娘子?”
殊桂身体一颤,不觉双泪垂颊。
小云一脸慌恐,手忙脚乱,连忙跪下,磕头道:“奴该打!奴该打!”
殊桂忙扶起小云,轻声道:“与你无关。”
见小云神色依旧不安,殊桂轻抚胸口,缓道:“我只是,想起一些,前尘往事罢了……”
小云轻松了一口气,忽而一脸艳羡道:“娘子,你肯定是西施转世”,遂又道,“要不然,怎么就连落泪,也好看的不得了。”
殊桂不觉低眉淡笑,芙蓉之靥,衬以雪光,更加庄艳绝伦。
朔风凛冽,百花凋谢,唯有梅花冲寒而开。一树繁华花,冰枝不屈,冻蕊尤香,却满枝空断肠。
话说,卧床半个月之久的殊桂,心下是无奈至极,但小云又是真心实意的关切,忍下苦闷之情,便由她去了。
翌朝辰时,娇阳透窗,微风送暖。
殊桂仰着小脸,忍不住撒娇:“好小云。”
小云见殊桂面色光润,方允许其自由走动。
晚间薄雾,趁小云外出不在,殊桂独自至庭院里,忽回顾苑中春草初发,却不觉悲从中来,独自徘徊饮泣。
良久,殊桂整理好心绪,独自行于梅林之中,不经意间,来至书房。
房外,绕石碧水,修竹依依,松柏环绕;房内,雅致得体,琴棋书画,一应俱全。
殊桂含惊带喜,脑海浮现一抹身影,黛眉微蹙,面带春晕。遂渐至琴前,缓缓拨弦,清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