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小爪SmallClaw

27、27 切磋一番

　　阿山想想，才坐直认真发问：“你是怕麻烦的人，又没个什么正经师门，必然是不会有什么拜访门户的任务在身，我要造访的高人，是长于内功，但你内功已有造诣，又看不上净光这门派，你究竟为何跟我一路同行，还帮我置办衣物，替我梳洗？”
　　方子慕哼出笑声：“本公子做事向来随性，哪用得着凡事非有理由？高兴，就做，不高兴便将你丢下车，若是开天辟地以来事事都要讲究缘由，你不如先问问车轮为何是圆的，云为何是白的，水为何往低处流？”
　　阿山瞪他一眼，原先少许好感都烟消云散，干脆不再接话，转头盯着窗外湖光山色。
　　说是好好答话，却又这般敷衍，真是言而无信。方子慕此人虽是时好时坏，性格捉摸不透，但归根究底还是一个奸猾饶舌之人，不可与之深交，不问也罢。
　　就他所知，净光斋在潭罗西面幽沧湖边，虽说号称是在名城之外，但院落坐于山中，平日弟子都在其中清修炼药，治病救人，自有一番脱离俗世的格调，若是初来乍到步行前往，花去一天时间才能寻到也是常事。不知方子慕是如何找到这样一位熟路的车夫，但阿山猜测，恐怕前往净光并不如他说的那样轻巧。
　　这样说来，自己也算受他照顾颇多，不仅穿戴齐整，还免于风尘劳顿，实在该好好道谢，可怎么就张不开口，说不出那个谢字呢……
　　车一路行至湖边山丘之中，这里水汽更盛，清风带香沁人心脾，阿山深吸几口气，探头出去看前路，只见有些薄雾弥漫着掩映密林，已不是马车方便前行的道路。
　　“二位客官，车就只能走到这了，前方须得步行，再往前，走不得了！”
　　前面车夫沙哑地喊一声，将车叫停下，自己来后车厢将车门拉开。
　　“好，一路辛苦。”
　　方子慕从袖中掏出车钱递过去，却被那车夫郑重推还。
　　“往日受贵派照顾颇多，送这一程也是应当，若说是报恩实在远远不够，往后若还有什么需要寻路的事，只管到车行寻我便是。”
　　那车夫又深深一礼，看阿山一眼，仅点头示意，便不再多说，上车调头离去。
　　阿山看着那车颠簸着在雾气中渐隐，忽然反应过来，不由皱眉瞪着身边青年。
　　“这是什么眼神，你又看本公子哪根头发不顺眼了？”
　　方子慕明知道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却还故作无辜，转过身来，大有让他看个够的架势。
　　“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哪里是街上随意叫来的车夫，你说，是不是又打着什么万花清心流的假名头，去哄骗人家出钱出力了？”
　　方子慕笑一声，转身往山间小径中走。
　　“哄骗？何来的哄骗，我不是给了他车钱，他自己不要，怎么能怪我？”
　　“他……他既已被你哄骗，怎么好意思问你要钱，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么？！”阿山怒道。
　　方子慕哈哈大笑，两手拍掌：“儿子总算明白点人情世故了，爹爹好欣慰。”
　　“又胡说！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与你结伴同行了！”
　　“哈哈，你不和我走，还能去哪？你不去净光找人了？”
　　阿山虽然生气，可看方子慕走得轻松，他却全然分辨不清方向地点，也不知该往哪去，只好跟在后面。
　　这山林不同于潭罗所种树木，冬季也长青，似是有人在照料修剪，正好在小径上织出顶盖，阳光细碎，又雾气弥漫，竟有些步入出世仙境的缥缈虚无感。
　　循着山丘小路盘绕向上，这平坦土路渐渐陡峭，逐渐转为青石阶梯，石阶都掉满落叶，走时要小心看路。
　　方子慕开口可说得人烦不胜烦，可若是他不想说话，谁也撬不开嘴，两人默不作声在路上走过小半个时辰，阿山实在耐不住寂寞，甚至觉得四周空旷无人有些冷渗可怖，只得不情不愿地搭话。
　　“话说回来，为何你能将那些人哄骗得信以为真，看你功夫有些过人之处，莫非真是万花清心流的什么……什么内堂密使？”
　　阿山皱眉努力想着跑商时那些伙计们聊过的闲话，是否记得对，他也没把握。
　　方子慕三步并作两步轻快地向上踏跳台阶，虽已攀爬行走不短时间，却丝毫不露疲态。
　　“我便说我的果真就是，你信么？”方子慕边走边忽然说。
　　“我……”阿山深吸几口气，还是闭眼横下心，“我不信！”
　　“哈哈哈！”
　　方子慕应声大笑，甚至笑得停下脚步，撑着道旁的树，将那树打得哗哗作响，树叶如雪飘落。
　　“笑什么……”阿山愣了。
　　“我笑你竟然聪明了，本想着你会说信，看来跟着本公子一路长见识，也懂得多想想再说话这道理。”
　　方子慕笑够了，直起腰来。
　　“我当然不是那什么密使，若是，又为何带你在这里游山玩水，白费工夫？和你来此自然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若真的有事，带你在身边又有何用？”
　　他说得那样理直气壮，阿山愣着想想，觉得自己应当发火，却发不出来。
　　“哼……早就料到如此了！你这骗子，骗术真够了得，能叫那么多人都信以为真，那信物，也是自己伪造的么？！”
　　“啊？你说这个？”
　　方子慕从怀中掏出一枚半掌大的白玉佩来，向上一丢，又随手捞过，看得阿山惊出全身冷汗，差点伸手过去扑到地上替他接着。
　　“你怎可随意乱扔！果然是假货！”阿山怒道。
　　方子慕却笑着将玉佩又在空中杂耍般地右手扔到左手中：“嗯？这可是没一丁点掺假的真货。你若是有本事从我这里抢去，拿给任意一家万花门下的商行看，都管你免费吃喝住宿，还有零花钱可领。”
　　“真……真货？你说这是真的万花信物？”
　　阿山眼都睁大，正想凑近看，方子慕却又手腕一翻，将那块玉佩塞进怀中去了。
　　“我是万花密使为假，信物却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人人眼瞎，拿块烂石头就能随意糊弄么？”
　　看阿山被唬得一愣一愣，方子慕看得高兴，上台阶的脚步更轻快，竟忽然脚尖点地，如云雀般腾空而起，空中翻个跟头往上越过十几级台阶，悄无声息足尖点地，又不停歇地跳起，再往上跃起同样高，只几个起纵就越过数十级台阶，站在这段阶梯尽头转身，往下方挑衅地招招手。
　　阿山正看得瞠目结舌，见他身姿如此轻盈矫健，一边心下叹服，一边正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见方子慕这一招手，顿时来了兴致，自己也两脚蹬地一声脆响，不腾身亮出轻功，只一级一级台阶小碎步奔上。
　　步子虽小巧，却越来越快，两腿交换如脱兔，快到看不清影，只听擦擦擦擦轻碎脚步声，身形眨眼功夫就冲到方子慕身边，到最后一级左脚一横，右脚猛力踏地，稳稳刹住，石阶都给震得颤抖几下，惊飞了路边树上几只小鸟。
　　都说辰砂寺腿功天下第一，他这几步，却非寻常辰砂弟子可为，一动一静，掌握洒脱自如，每步踏得同样长短，最后踏停如有千钧力，气劲流转顺畅，扎实稳重远超这年龄所能达到，必定是从会爬开始便耳濡目染且受过细心指点，多年苦练才可得。
　　“好！”
　　方子慕这会又不挖苦取笑了，只拍掌喝了声彩。
　　被他夸奖，阿山倒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拱手行礼：“不敢当。方兄这轻功，当真是人中翘楚，我虽见识不多，但辰砂寺的高手也见过不少，能在腿脚上胜过你的，竟数不出几个来。”
　　他虽是对方子慕的品格为人颇有微词，但毕竟同为武林人，只计较人品不算功夫高低，他还是难以做到。
　　虽然师父常说武德相比德为先，但方子慕这一动一静，竟盖过那下三流的心性，叫阿山看着心生敬仰，不再计较之前种种得失了。
　　两人都亮过功夫，也算是切磋了一番，之后行路又放轻脚步，如游山般缓缓向上。
　　“呆山，你方才说那话，我听着怎么如此扎耳，你说数不出几个，那就是还能有一两个胜过我的人了？”
　　听方子慕口出狂言，阿山早对他脾气看惯，也生气不起来：“何止一两个，我说是那样说，你还真以为辰砂寺里没有高人了么？真是不懂谦逊二字怎样写。不说别人，单是我师父，那水上漂的顶绝功夫，就不是你区区一个江湖骗子能比拟的。”
　　“呵，又是踩个竹竿，跑两步跌进水里，那种骗小孩的把戏么？本公子不仅能站得稳，还能用脚作桨给你从湖这头划到那头呢。”
　　阿山听方子慕这么说，反倒笑了：“看，你还笑我见识短浅，刚才说的话又是在发癫了不是？我师父那多少代正传下来的独门功夫，当真是踏水而过只沾湿鞋底，独踩一叶而渡江海而过，你以为只有传说中有么？”
　　方子慕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神情敛去笑意，眼神利得让阿山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