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小爪SmallClaw

16、16 护车铃

　　“怎么？现在又知道回话了？”
　　方子慕轻佻却明亮悦耳的声音悠长递下来，直入耳中，就算是阿山也知道，这声音是带了内力，否则不会在嘈杂的车内如此清晰。
　　之前那湖边一次，他就知道方子慕的内功非比寻常，可究竟那份醇厚内息从何而来，方子慕却全无告知的意思。
　　想必此人奇绝的轻功，便是拜这深厚内力所赐。可就阿山所知，没有哪个名门正派的功夫能和他这气息正好对上。
　　“你下来说话。”
　　虽是知道他内功颇高，于己又有搭救之恩，但阿山却不想敬他。虽然赶车的人在车头坐着，不会时时提点阿山，但跟在后面的车却能将方子慕的胡闹看得清楚，他也不想淌浑水自己去招惹。
　　“你算哪门哪户，有面子让方爹爹我听话？”
　　方子慕的声音含含混混，说着说着便咬字不清，似乎在吃什么东西。
　　阿山不由得咽下口水。
　　这个方子慕，还真是嘴上不停，跟着老张打理商队车马，来来回回，偶尔遇到，阿山看到他手上总有些吃的送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全不像是在物资匮乏的山野中。
　　“你又不好好呆在车中，常大哥明明给了你好好的客座席位让你歇息，还叫人收拾干净，就没见你坐过几次。”
　　阿山答得颇为不快，那留给方子慕的车座，每日他都要勤勤勉勉打扫干净，可常常一夜过去，摸着连些许温度都没有，谁也不知客人究竟在哪过的夜。
　　“呵，还客座，那四面漏风的车，连给我放靴子都嫌潮，要喜欢，你去住啊。”
　　方子慕翘脚说着，将吃空的果壳扔下来，正砸到阿山头上。
　　“我一个看车理货的伙计，哪有资格住客车，”阿山没好气地拨掉头上的果皮，“这车顶是防雨用的，哪经得起你折腾，快些下来，不然我之后可要报给常大哥了。”
　　“本公子轻功独步武林天下无双，你且看看这车顶，有否被我踩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来？天下可有一条王法，规定人不可坐在车顶上？”
　　方子慕语音上扬，说得有理有据，堂堂正正，阿山略一晃神，差点就信以为真。
　　“王法中就算没有，至少要懂礼数，就连我一个自小在僧庙长大的粗人都知道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你长得相貌堂堂不缺吃穿，却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阿山正严肃劝诫，面前忽然有一张脸孔倒吊下来，逆光中两只乌明的眸子从极近处盯着他，吓得他慌忙抬手去挡，手腕却被稳稳捏住，向外一翻，借着他推手的力气向内再拧过半圈，竟然贯通力气扯到背上的筋，让阿山上半身整个向前歪倒下去。
　　“哎哟，说不过我便说不过，你动手做什么，莫非还觉得能打得过我？”
　　从车顶上倒趴下来的方子慕，拧着他的手臂，似笑非笑地说着，看阿山吃痛抬起另一手，他干脆连另一手也捏着，两边不松，让扭到背的阿山往哪边倒都不对，僵硬歪着不能动弹。
　　阿山痛得呲牙咧嘴，身子失了平衡，两脚站不稳当，辰砂的功夫八成在下盘，此刻在车上颠簸，他更是不敢大踢大闹，免得被常大哥怪罪。
　　看他被这样戏弄，后车上的车夫竟视若无睹，只神情严肃扭头戒备四周。
　　“明明……明明是你先动手……！”
　　阿山实在无奈，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这么说可是不对了，你让我下来，我便真的下来，下来你却伸手要打我脸，我怎么能不言不语，就听凭你发落？嗯？你说你懂礼数，又是哪来的懂了？”
　　方子慕的双脚不知勾在什么地方，虽大半身子倒挂下来，却挂得稳稳当当，两手和阿山较劲，脸上看不出丝毫吃力，还能云淡风轻地笑着说话。
　　“方子慕，你……你不要脸……！”
　　阿山看起来粗粗笨笨，但从记事起就在礼教严明的辰砂寺耳濡目染，不止要时时记挂长幼尊卑，更不能口出狂言，吐出只言片语的污言秽字也会被重罚，品德心性受教极好，就算此刻脱口而出怒骂，也想不出更难听的词来。
　　方子慕的桃花眼笑得弯成新月，倒着看，竟也不丑，只是诡异。
　　“谁说本公子不要脸了？天生丽质难自弃，长得这样俊美，脸当然是要的，本公子的脸还能当钱使呢。”
　　只听说过被别人夸貌美，真没见过男人这样恬不知耻自吹自擂相貌英俊的，阿山震惊于方子慕的厚脸皮，一时语塞：“你……！”
　　“我方子慕方大侠正是在此，有何赐教……哎哟？！”
　　方子慕正逗阿山嬉闹玩得开心，匀速行进的货车却猛然一颠，速度骤减，车头方向车夫大声吆喝马匹慢下脚步。方子慕虽未受惊跌下，抓着阿山的力气还是松懈许多，少年急忙挣脱出来。
　　“怎么？！”
　　阿山忘记发怒，左右环顾，方子慕则如无骨无肉的纸片似的，轻盈无声从车顶滑落，两手扒着车顶，翻身立在他身旁，掸掸两袖，整理发簪，拍散衣襟上的灰土，手搭凉棚向外眺望。
　　“呵，来了。本公子正等着呢。”
　　方子慕满意地笑着两手负于身后，在狭窄的车后厢踏板上方寸之间左右踱步，还将上身整个探出去看前方，叫阿山急忙伸手捉住。
　　“别再向外，当心掉下去！你说来了？什么来了？”
　　阿山还不明状况，叫车子一震，震忘了之前的恼怒，匆匆扯着他腰带询问。
　　“贼匪啊！”
　　方子慕大声笑道。
　　“嗯？什么，原来已经有山匪来劫道，我怎么没看见？那还得了！我得去……”
　　阿山一惊，挽起袖子要跳出车去，方子慕却反手拉住他，将他扯靠在身边。
　　“呆山，你自己都说，你就是个打理货物的小伙计，山匪劫车是要抢货又不是盯着杀你，去凑什么热闹？就你那点功夫，双手连我单手都拧不过，还想着去打贼做英雄，不是叫人看笑话？”
　　“我……我可没有你说的那样不中用！”阿山气又上来了。
　　争执间，车又猛晃几次，终于彻底停下。没有号令，白天少有临时停车的时候，这次停得仓促，后方车辆见状也赶紧喝停车辆，片刻间吆喝声四起，忽然从前方传来响亮铃声，后车立刻一辆一辆跟着摇铃，伙计都大为紧张下车，一片混乱。
　　“护车铃响了！好！走，跟爹爹看戏去！”
　　方子慕探身出去，像是瞧着什么，潇洒撩起衣襟，轻点围栏翻跳出车外，手上却还攥着阿山的胳膊，连拖带拽从车里拉扯出来。
　　“你做什么！你要去便去，拉我作甚，我不跟你走，我还得看着车上的货呢！”
　　阿山急着想看清前面出了什么事，心思不在挣扎上，自然挣脱不掉，反倒被方子慕拉得离车越来越远。
　　“看什么货，货是需要你来看的吗？你干了这么久，连商队到底是怎么跑商的都没弄明白，那些天天提着你的耳朵的大哥大叔们到底教你什么了？怎么打绳结？”
　　“绳结我原本就会，不要人教！”
　　阿山还想反驳，却忽然被方子慕五指一拢，牢牢捂住嘴。
　　“嘘，有动静。”方子慕低声说道。
　　“呜呜，呜呜呜！”
　　阿山用力掰脸上的手指，嘴却被捂得更严。为了防止他挣扎，方子慕两臂一夹，将他缚在怀中，两条看似弱不禁风的细手臂却有千钧力，能将阿山直接夹得双脚离地悬空起来。
　　等过片刻，又有低声在耳边响起：“近了。莫动，这声响不对。”
　　方子慕的语气不似之前轻佻，运上气劲，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竟然有几分威严之感，想必不是开玩笑。
　　被他难得一见的正经样给镇住，阿山如被当头泼一瓢水，也冷静下来。
　　“怎么不对？”他不懂得压低声音，半喊着问。
　　方子慕站在身后，贴耳低语，看不见他表情，倒觉得这人正经几分，还不至于一看到脸就想打烂那般讨厌。
　　“山匪劫道，无非就是隔路喊话，交些买路财，这一趟就算过去了，怎得这么半天，护车铃还没撤下，反倒越来越响？”
　　“不知你在说什么，护车铃究竟是……？从方才就响个不停的那铃声，一车响遍车车都响，到底从哪里传来，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大的声势。”
　　方子慕哈哈一笑，不轻不重地捏他胳膊：“护车铃，自然就是情势紧急，来不及排送信的到车尾时，首车铃声一响，立刻车传车，人传人，立刻要做好生死之争的准备。呆山，你连护车铃都不知，枉费常老板还把你当一块材料叫人好生教导。”
　　阿山呆站着，只见到后方车辆中有人纷纷出来，铃声不绝于耳，而面前不断有报信的人跑过，神色匆忙，却仍不见劫匪人影。
　　看着如此蹊跷，身子却被方子慕牢牢钳制着，他也没法拉人问个明白，只能干着急。
　　“常大哥照顾我，我知道，可他确实没对我多说过山匪袭来之后的事，只说不用我操心，只管做好自己的活就好。”
　　“那你可知道，这商队是万花清心流门下直属商会登记在册的？”
　　阿山点头：“这倒是知道。”
　　“你可想过，运个货物，为何要习武之人来做？你被收下的时候，想必也是被测试过力气和拳脚功夫的吧。”
　　眼看周围越来越乱，阿山和方子慕站在车边，反倒没被挤入人群中，能再多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