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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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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淫雨霏霏。
应林书院这几日虽然正常开课,但大部分的学生都回乡祭祖扫墓,很是清净。
余珩只请了一日假,他借了辆杨家的马车,亲自去庄里接上了祖父,去京城外的俶山上祭祖。小雨淅淅沥沥,祖孙二人下山后衣袍都满是泥泞。好在余珩在马车上给祖父备了干净的衣服,帮老人家换好衣衫。余珩撩开帘子,盯着窗外的路,心下却想着有的没的。
余老太爷这几日难得的清明了些许,在余岑墓前也没再将余珩和儿子搞混,看着孙儿格外疼爱。他听闻余珩承爵,更是喜不自禁,只不过少年看起来心事重重,一路上连笑容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忽而想起来按照余珩的年纪,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老太爷模模糊糊的想起好像余珩似是有门亲事,忙不迭地说话,可惜余老爷子虽然心里清楚,但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来,咿咿呀呀说出的都是只言片语。
余珩忙把帘子放下,只见祖父似乎很是着急,好在余珩心思缜密灵巧,听到余老爷子嘴里的,‘母亲’‘林’‘小姐’几个词语就听懂了。
回复道:“祖父您别急,林家小姐早早就和我退了亲,那时您身体不好,我又在许家,就没和您说怕您惦记。”
老爷子一听,人都傻了,孙儿的亲事就这么飞了,着急的一顿比划,那阵仗看起来简直要拖着自己的病体直接杀去林家讨说法。
余珩赶忙安抚,给老爷子顺气,“祖父莫要激动,父亲在世时我们两家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父亲没了也不能让这堂堂的林府嫡女和我受苦。况且我一共没和她见过几次,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心里也没什么落差。”看着祖父情绪平缓下来,他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现在心思也不在儿女情长上,大丈夫还是以国事为先。当下时局动荡,西北边疆觊觎我大梁国土,欺我朝天子年轻,我想继承父亲遗志,不求能功成名就,哪怕能守一人平安也罢……”
说着说着,余珩的思绪却渐渐飘远,都说西北干燥,即使清明时节仍是满地落白,北风凛冽,也不知九殿下过得如何,朝堂仍传闻他养伤在家,想必行踪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这么尊贵的人会不会受委屈。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京城像是天漏了一样,雨水不断。这几日梁正博和杨灵传很是烦闷,他们这种活泼好动的年轻人根本憋不住,每天来了课堂发现又是雨天就哭天抢地,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看到余珩却丝毫没有影响,读书一日比一日认真都敬佩不已,但他们也实在是纳闷,之前余珩有时还和他们一起玩闹,现在这种时刻几乎没有,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事,手里都拿着一本经卷,就连用膳时间都不放过。
本就清冷的样貌进来也见不到什么笑模样,偶尔插科打诨那笑意也不达眼底。
终于在春猎月余之后,一封从西北送来的信如约而至,带来了些许西北干燥的空气,连这天都给了几分薄面,漆黑的乌云里漏出一丝金光,勉为其难的算是放晴了半日。
余珩拿到信后心跳就快蹦出嗓子眼里,他偷偷自己一路跑到了后山,这几日积了许多雨水,等他爬上去时衣摆已经星星点点沾上了些许泥泞,一向爱整洁的余珩并没有理会这些,只是急匆匆的坐进凉亭。
或许是怕天公不美再下雨,余珩直接把信塞进了里衣,他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算是将心放进了肚子里,才从怀里掏出那已经在心口被熨的温热的信。
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带着一丝凉意,信封正面写了他的名字,没有落款,背面仍被火漆好好的封住。
余珩不舍的破坏一点点火漆,他拔下冠上的桃木簪轻轻撬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白鹿纸展开,墨迹干涸,但字如其人,余珩觉得两人间的距离还是硬生生拉近了,从西北大漠到这繁华京城,距离也消失殆尽。
余珩笑了笑,轻声读下去。
“见字如面。离京已有一月,吾初到西北边疆,辗转数地,暂定于陇右岷城。西北战事多为军机要密,不可多谈,只与你叙旧一二。边疆酷寒,时至三月仍着冬衣,满地落白,苍茫旷野偶有惊雀,吾常于夜间驭贪狼外出射猎,地广人稀,好不恣意。若西北安定,适逢机缘,可相携一同纵马游于此处,巍巍高山,无边草原,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寥寥数笔,书不尽意,暂表平安。”
书信最后一个正楷‘萧策’字落于纸上,余珩伸出手来摸了摸这个名字,喉头有些哽咽,这一个多月来担忧的心终于妥帖的放在肚子里,他折好信纸,将书信装入信封,再塞回了胸前,急着下山去回信。
杨灵传和梁正博趁着求之不得的好天气,两个人趁着午休时没有先生,两个人爬上了房顶吹吹风,就看着午间连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冲出去的余珩又一路小跑回来,从来整洁不沾一丝尘埃的衣摆上甩了好些泥点,那双白色靴子也满是泥泞,但他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左手捂着胸口的位置就冲进了学堂。
两人对视一眼,都吃不透这是什么情况。
“咋回事啊,珩弟怎么奇奇怪怪的。”
梁正博听到杨灵传压低了声音,也跟着悄声说道:“珩二哥最近总是心事重重,学习一日比一日刻苦,今天收到了封信就有了笑模样,不会是……”梁正博福至心灵,一拍杨灵传的肩膀,“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杨灵传正扒在檐边观察余珩的动作,这么一拍直接就没坐稳掉下了房顶,好在他身手过硬,这才没被摔伤。
梁正博也吓了一跳,大喊道,“呆子!你没事吧!”刚趴到檐边露出娃娃脸,下面就飞上了一只靴子直接击中了他的脸,随即传来一声怒号,“你说有没有事!老子差点摔断腿!”
梁正博脸上顶着个大鞋印,眼冒金星,跳下去就开始和杨灵传厮闹起来,瞬间谁都忘了刚才两人谈论的话题,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余珩则完全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他满心满念的都是写信与萧策互诉衷肠,他飞速地磨墨提笔,心里的话太多,想跟萧策也说说京城的天一点不似往年,颇有几分江南梅雨的架势;又想说应林书院里田祭酒又栽了几株桃花,这次可算是逃过了学生们的魔爪,但刚一盛开就被老天的瓢泼大雨浇得枝折花残;更想说自打萧策离开应林书院,自己近日用功读书,除了骑射两门,其他课程门门榜首,这次校考更是拿了头名。但他觉得自己这些太过啰嗦,一月一封的书信,似是应该郑重一些,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染了一片。
余珩有些泄气,把纸揉皱丢在一旁,萧策此去边疆有要事在身,估计这些家长里短也不敢兴趣,自己对政事知之甚少,也没什么好讲,更何况按照萧策的稳妥,朝堂上的消息也一定灵通。
他又把萧策的信件掏出来看了看,忽然灵机一动,宣纸重新铺开,白纸为底,墨笔为画,画了一幅雪地狩猎图。
画上为两名年轻男子,均着玄色大氅。
一人身手矫健,□□黑色白蹄骏马前蹄扬起,威风凛凛,马背上那人一手持弓,一手持箭,侧脸英俊,神情冷淡,但眉宇间尽是张扬的霸气。
另一人也骑了匹黑马,伴在身侧,双手持缰,只有个简单的背影,偏过头看着身旁的人。
余珩正要给自己添上表情,却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事,他笔一收,硬生生地止住了下笔的势头,等放下毛笔才长舒一口气。他看着这画心情复杂,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没有表情就没有表情吧,这画本就是兴致所至随意下笔,能把萧策画好就行,自己也并不重要。
余珩又提起笔来,提了一行小楷,“珩愿亦如是。”
看着自己的大作,余珩满意的笑了笑,轻轻将纸折起塞进信封中封好,交予书院信使处寄回岷城。
时至四月,芳菲落尽,书信如约而至。
“见字如面。吾已离开岷城,与陇右都护巡卫边疆数城,汝之回信还未见闻。西北天气转暖,雪融之时,虽未见绿意,但初有迎春花开,生机勃勃。近日朝局恐将有变,皆在计划之中,不必惊慌。萧策。”
信封抖上一抖,竟落下几瓣晒干的黄色花瓣,娇俏可人,落于白嫩的掌间。
书院里的少年春天里个子窜了一窜,似乎高了些许,步履匆匆的冲到隔壁广文馆院中,不顾田忌酒的怒吼当着他的面折了枝开得最晚,却格外旺盛美艳的桃花。
罚书三千字,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