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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夜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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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着雪,像孩子脱手撒了一身的糖霜。城市中的黑色尖塔状建筑被笼罩在寒冷制造的雾气中,死气沉沉仿佛深陷一场永不得终结的葬礼。
那些撑着月白色油纸伞或戴有一顶黑色卷檐羊毡帽的行人,偶尔会谈论起那些在夜色中失踪的人口。他们神态寻常,仿佛只是在商量晚餐的菜色。
重重阴云后的太阳收拾起最后怜悯似的惨淡光芒——行人更为加快脚步,连街边的灰鼠也畏惧通过那阴暗潮湿的下水道,堂而皇之的抢着最后一点光亮,匆匆赶回安身之所。
唯独那一袭绛色长裙的少女。
闲庭信步地逆人流而去,从容自若一如将赴什么有趣的夜宴。
而另一头。
整个人类世界唯一不用惧怕黑暗的那个巷子里,却并不如预料般门庭若市。这是这巷子神秘主人的意思,也是它不惧夜晚的根源——它存在于结界之中。
鲜有知道如何进入的人。
因此,人们都称它作“无月巷”。想要找到它,若不是有本事,就要看运气了。这里面多多少少带有些神秘学色彩。那些无鬼神论者是不允许这样无厘头的传言侵袭自己坚定的科学信仰的,而那些在黑暗中失踪的人口,他们也更愿意相信是一场惊天的犯罪集团使然。
只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才会知道这是真的。
不用在听到夜钟后乖乖入睡,向神明祈祷还能看到第二天的阳光——无月巷才是真正的夜晚: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古怪的占卜屋,提供一切意想不到的交易的市场,来自四面八方的奇人表演……以及,那座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绰约馆。
花伍无疑就是理应被男人们嫉妒的那个小子。显然他看上去也并不年轻了,鬓角甚至有些花白,不过那当然不是他为了家庭、事业日理万机的结果,多半是为了思考如何同时搞定十几个女人而愁的。
他有着一个名声斐然的老母亲,还有四个疼爱他的姐姐,以及,对他来说,带有附加意义的些许灵术和一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女儿。
他徜徉在绰约馆的脂粉香里,好似这是另一个家一样熟门熟路。金钱,名声,美人,家庭……他简直拥有了男人所要追求的一切。
遗憾的是……
花伍头顶浮上一朵愁云。
女儿在家中少老乡亲面前训斥自己流恋花草,害得自己被禁足一个月的那时情景又历历在目。“臭丫头。”花伍半是抱怨半是宠溺的咒了一声,在两旁女佣的甜腻欢迎声中走入了久违的绰约馆。
这是一座哥特式教堂般的建筑,神圣的外在与它运营的内在相左,有丝渎神般的讽刺意味。攀上太多楼梯,以至于有点晕头转向的花伍,终于在一间充满异域风情的房间前停下脚步。
“一个月没来,没想到变化那么大了……”花伍自言自语,抚摸了一下雕刻精致春/宫/图的门框,又修整了衣冠,以一种滑稽的正经姿态敲响了门。
门自己推开了。
指向那正对着的陌生背影像是在宣告一场阴谋。
那人仅仅披了一件薄纱制的繁复外衣,透出底下亲肤的翠色抹胸。棕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自不量力意图遮掩住露/背。
她惯性地将头发分成两绺,撩到肩前,释放了本来在她头发阻碍下若隐若现的蝴蝶骨。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面带热情得不真实的笑容。一瞬间,花伍以为自己脱离地面。
她开口了:“你好久没来了。”语气娇作。
花伍的眼睛难以置信的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
“别找了。”她的嗓音戏剧性地转化为嗔怒,“花伍。我岚绾难道就不能坐镇绰约馆了吗?卿眉她老了……”
花伍在震惊中失神,而岚绾依旧强调:“她老了。”
岚绾把花伍按到椅子上。用手示意他观察四周。“你看啊,我上任后这里简直焕然一新。她用的那些恶俗而落伍的香水味,噢,尽管还是有点难以立马更替。”她自言自语,处于一种自豪的兴奋状态,“不过,你看这垂帘……还有,我调/教的姑娘……来的路上看到了吗,是不是热情了许多?”
花伍的怒意在不知不觉中酝酿,他突然甩开岚绾的手。“低俗。”他本来有很多话要咒骂,最后不知怎么只是沉声吐出了两个字。“带我去见卿眉,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把绰约馆交给你。”见岚绾处于一种失落的愣怔状态,花伍补充道。
听罢岚绾勾起嘴角,不明意味地缓缓摇头。花伍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死了。”
果然。岚绾宣布噩耗。
花伍几乎眼前一黑。
“真是可怜。”岚绾表演出一种刻意作假的悲伤,“我的好馆主,真是,红颜薄命。”
花伍扼腕,强忍着在胸膛涌动的难受,喝问对方:“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离世的?”
“怎么,不然我应该哭爹喊娘的随她去吗,我的大好人先生?”岚绾凑近花伍的脸,“若不是我接管了绰约馆,她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外面有谁唤走了岚绾。“过会见。”花伍本想脱口而出的“她是怎么死的”哽咽在喉咙口。
屋里只剩下花伍一人。他抱头,蹲了下来,几乎要痛哭。
“别和婊/子一般见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蹲在花伍身边,“卿眉的死倒的确是个遗憾……喂,回家了。”少女向花伍伸去手,要拉他起来。
花伍挪开那只手,像个撒气的孩子一样把头埋进膝盖。
“让我静一静。”
“我说,爸爸。”少女硬生生的将花伍的脑袋捧起来,使他注视她玛瑙般的美目,“一个女人而已。你那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仪表,表里不一……呸,总之那么优秀,还怕没好女人主动上门吗?而且,你已经拥有惠姨那么能矫情的老婆,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她是我的老朋友。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花伍站起来,看着这个才14岁的小丫头。他预感她是会懂的,却仍旧试图控制她不要那么早熟。再想想,又似乎是自己的错——有时候和她比起来,他才像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这个看似身体孱弱的少女就是花伍收养的女儿了。
按年龄来说,花伍完全应该担当“哥哥”这样的角色,却因为刚娶的老婆肚子一年了也没有动静,他那娘亲就把孩子归给他收养了。花伍自己的名字被取得随便,给孩子取名却不含糊,或许是花花草草沾惹得多了,“就叫她将离吧。”一个取自花卉的名字如此信口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