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华》多函

2、第 2 章

　　宋凌云和林越相识那年两人七岁，皆是天真无畏的孩童。自小家境优渥，天资聪颖、有亲人疼爱，再加上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当时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那竟是穷尽一生再求之不得的流金年岁。
　　宋凌云母亲早逝，家中除了父亲，有一个弟弟，名唤宋与歌，此外还有一个小姑姑，只比他大三岁，叫做宋博。
　　林越则是家中独子，只有舅舅家两个表兄。当年，同他们玩儿在一处的，还有荣辰侯府的三个孩子。
　　后来，时光匆匆，昔日的孩童年岁渐长，几番聚散，各人有了各人天地。
　　再后来，一场风波剧变，几家人如浮尘般被吹得七零八落。
　　层楼之上的矜傲少年，一朝跌落泥沼，哪还来得及慢慢长大，只得在一夕之间如漂萍四散，狼狈不堪地于惊涛骇浪之中各自沉浮挣扎。
　　林越清楚，这掷酒杯的人定是宋凌云。他记得，两人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宋凌云，他也是这般将手中酒杯连同杯中酒一齐扔了过来，不经意间，就沾了满身的溟濛醉意。
　　隔着十几年的风雨回望当初，早已是物是人非。昔日并肩同行过的人，纷纷自顾不暇，走的走，散的散。
　　十年来，林越一直在寻找宋凌云，尽管半分消息也不曾寻到，也始终不肯罢休。期间也曾几度怀疑过这人已经不在了，心灰意冷之时却总是想着，万一还活着呢，万一就找到了呢。

　　入夜，宋凌云独坐高阁之上，于窗边默默饮酒。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白日那件红袍被扔在一旁，一阵阵凉风灌进来，他似乎也毫不在意，全然一副清冷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几声轻响，林越进了房内，停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没有近前来。
　　宋凌云等了许久，见林越再无动作，只好转过身来面向他：“林将军怎么不过来？莫不是今夜在皇上设的宴上喝多了，不认得宋某了？”
　　林越垂眸苦笑一声：“我竟没有想到，你会回来这里。”宋凌云闻言再次望向窗外：“我怎么就不能回这里了？”
　　林越伸手欲要触碰眼前的人，却被一掌拂开，讪讪地收回手，转而打算捡起地上的衣物，想给宋凌云披上。
　　只是在眼神触到那抹艳丽大红的瞬间，改了主意，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将人裹住。
　　这次宋凌云没有再拒绝，敛起方才的晦暗神色，反手用食指挑起林越的下颌，调笑道：“小越，这些年不见，我对你可是日思夜想，林将军神通广大，能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在下一个小忙？”
　　“何事？”
　　“近两年，临安出了个周禾周大人，坏了我不少事。我与他素来无冤无仇，也不知怎么就被他盯上了。我现在的身份，不便出面，你位高权重，替我向那人说个情，叫他莫要找我的麻烦了，可好？”
　　“他坏了你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现在是对面那家景笙楼的老板，平日呢，生意也还算红火。可是几个月前开始，那个周大人，三番两次派人来，一会儿说我店里酒水掺假，一会儿又说饭菜不干净，我这酒楼都快开不下去了。期间也曾遣人私下打点过，可那周禾也不领情，小越，你总不忍看着我丢了饭碗吧。你放心，此事若是成了，我就给你写两张方子，不仅延年益寿，还能美容养颜，凭你的样貌，定能迷倒全临宁的闺中少女，怎么样？”
　　“呵，我稀罕靠这副皮囊讨人欢心？宋凌云，你当我傻的吗？你这酒楼，做的仅是酒肉生意？我看，怕是还有皮肉生意吧！”林越语气略有不快：“我来临宁不过一日，就知晓了这景笙楼的大名，听闻这里不仅姑娘个个花容月貌、绝艳倾城，更有一位玉面郎君丰神秀逸、风华无双。宋凌云，我竟不知你会如此自轻自贱！”
　　宋凌云听了这话也不恼，顾自倒了两杯酒，一杯送至唇边、一杯递给了林越：“林将军，宋某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嘛，一物换一物而已，如何就是自轻自贱了？今日本是我有求于你，林将军提些要求也是应该的，若是您看不上我的医术，想要点别的，也未尝不可。林将军尽管开口，能给的，宋某一定会给。”
　　林越旋身将宋凌云推至一旁的塌上，双目赤红紧盯着他：“你对着临宁城的显贵们也是这么说的吗？有求于人就什么都能给吗？！”
　　“不然呢？”宋凌云轻笑着抚上林越的脸颊：“难不成，我还能指望什么人帮我，而毫无所图？”
　　“……跟我回烽州吧，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要悬壶济世吗，我陪你，行不行？”
　　沉默了片刻，宋凌云眼中闪过一抹动容，而后转瞬即逝：“小越，别傻了。”他起身推开林越，状似不经意地整理着衣带：“我又何尝不想那样，但是我能吗？你能吗？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经历过了。你倒是说说，我还如何能放下前尘，去悬壶济世。”
　　宋凌云嘴上轻描淡写，林越却是不敢细想这几年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当年匆匆一别之后，便杳无音信，两人皆是遭逢大难，家破人亡，当时情形之下，犹如丧家之犬，锥心之痛、彻骨之恨生生将人磋磨得血肉模糊，不人不鬼。
　　莫说是宋凌云，就连林越自己也是无法放下的，十五岁那年烽州遇袭，却被有心之人封锁了消息，孤立无援之下，父母只能死守直至战死，此事当时朝中上下定然也脱不了干系，若是未能查清当年真相，他又如何能放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