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的逃亡》灯鬼旧号

5、05

　　听着绿之王说着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表面看并不惊讶的猿比古内心颇为动荡。在他今天出言询问之前，其实也不确定眼前的比水流到底是否也拥有“另一种”记忆。用余光瞥了一眼依旧坐在原处的八田，这个人还在一脸状况外的表情。从震惊的程度来判断，八田多半也正经历着猿比古前两天所感受到的动摇。

　　两天前，像往常一样在闹钟铃的摧残里爬出被子的伏见猿比古闭着眼，首先摘掉的是两枚防噪音的耳塞。

　　然后是用来保护嗓子的口罩。随后，保湿眼罩也给褪了下来——起床的流程非常麻烦。毕竟对偶像来说，像这样的护养就算自己不情愿，在多次开演唱会中途差点走音之后也会渐渐习惯去做。完成一系列动作的伏见仍然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好歹给自己冲上了一杯速溶咖啡，每天进入工作之前，先这样端着咖啡坐到飘窗前放空一会儿，已经是属于他的某种个人仪式了。

　　坐在窗前慢慢喝着黑咖啡的猿比古，在为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感到庆幸着，同时，也深觉得无聊。

　　几年前去世的伏见的父亲是一个古怪的男人，这人不论三观还是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怪得离谱，小时候猿比古没少因此遭罪。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心血来潮丢去选拔，意外地得到挖掘和培养一路训练至今。多亏了这样一份全职工作，他才不用再和那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单从这方面来说，演艺界的工作容不得他挑剔什么。但当他头脑放空、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就像拼图还缺一个部分，好像还空缺一些什么的感觉，心里隐约发痒。

　　伏见的房间位于高层，对面并没有相同高度的建筑物，面对这样视野很好的晨间天空，他并不会因为纯粹受到什么感动才有所期待。他可不是一个热血白痴类型的人。但是即便如此，复杂的情绪在这样凝望的时候油然而生——

　　仿佛在期待某种奇迹似的，就像过去也曾这样认真地审视过天空。

　　咖啡拥有热度的香气让头脑逐渐醒过来。敞亮的、拥有熟悉的空缺感的天空正在让伏见的情绪复苏。对于演艺工作者来说，不论什么样的性格，保持感性都是必不可少的职业素养之一。就算觉得这样挺蠢，这辈子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这种秘诀，不论是阴雨连绵还是晴空万丈，对伏见来说这片天空仍然意味着新一天的开始，是在他的规则里自己必须目睹的一种景色。伏见低头啜着咖啡，手边已经放好了便携式笔记本，里面有这天要使用的剧本。

　　一切都井然有序。再有半个小时经纪人就要来电话催人了。一如往常地坐在窗前，漫不经心抬头的时候，逐渐缩小的眼仁里所映出的是被巨物遮挡后格外刺眼的、纯白金属板材的反光。意料之外的景象直接把他呛得咳嗽起来，咖啡泼了一身。

　　“唔！啧……”

　　紧急将马克杯放回床头柜，手指被烫得要命。白色的私服T恤也沾了一片很难洗净的咖啡污渍，但这些完全不是问题的重点。一动不动地，就这么停留在原地，伏见注视着湛蓝的晴空之下的现象，记忆如洪水一般席卷周身。家具，连同房间本身都一时消失殆尽，就在所处的楼层差不多高的位置原本空无一物、只有毫无波澜的蓝色深空在窗外驻留……

　　分明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却熟悉得吓人。

　　自行车歪歪扭扭辊压过柏油路面发出清脆的金属铃的敲击。

　　路灯缓慢划过闪烁出喜悦与亢奋的柠黄的颜色。

　　脑海某处紧闭着的门突然打开了。

　　红色乱发的少年在背对着他奋力踩着脚踏板。

　　对夜空大嚷着什么东西。绿色的荧光屏。

　　汗水从后背流下来把薄夏衫都全给染深了。

　　女孩急催促着再不追上的话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喂！如果、能顺利登上那艘船的话……！

　　红发少年在第二个急刹车里重重摔倒在地上，他走过去拉起来。

　　看到的是八田又遗憾又不甘心的脸。

　　伏见身体略微地晃了一下。

　　房间就像要一头压碎他似的刹那回到意识里面，手赶紧撑住墙面。突然爆发的记忆让胃部产生作呕的感觉，空缺感被完整填补。

　　前一瞬间连烫和疼痛都感觉不到，而后只剩下恶心。模糊感逐渐消退。慢慢从混乱地记忆中清醒过来，因为眩晕而不得不撑住墙边现在手掌都开始泛红。属于白银之王的飞艇仍然停留在他的窗前，鲸鱼一样的飞船漂浮在虚空之中，像巨大而沉默的幽灵警告着他。

　　不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监控设备，伏见闭了闭眼，决定先拉上窗帘。忍了几秒还是把穿着拖鞋的脚指头撞到床脚。嘶……会疼。

　　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Scepter4可不是什么包装偶像的公司这么简单的东西……

　　——不是么？沉思片刻后，伏见翻出手机，编了套身体不适的理由给备注为“经纪人”的号码发过去，盯着电子屏幕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紧锁的眉头旁侧留下一滴汗水。

　　他打开通讯录上下翻阅，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还好，看名字基本是些熟悉的人……也有已经过世的人在里面。尚且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要问问看别人的状况吗。

　　在确定目前情况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手下意识地往腰侧探去，抓了个空。

　　他心里一紧：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都出现在这里，不就是说明现在很多人正和他一样，出现过或即将出现他刚才的混乱感觉吗？一边是姑且演唱和拍戏至今、每天都想着到努力到二十五左右就随便隐退除去好，这样还算稳定的职业生涯。另一边，身为青之氏族的成员之一，前不久刚见证过达摩克里斯之剑的下堕，成功阻止了绿之王对石板的持续解放……

　　两边都是真实的。

　　“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的噩梦……啊。”

　　脱力感。

　　得到消息的经纪人还没有回复，这个钟点的话基本所有人都还在晨间准备，为尽快从过于震惊所产生的恐慌里挣脱出来，猿比古拿起的笔记本电脑，一打开就是有着剧本文档的那一页面。像这样的内容现在哪有心思看进去……话说为什么曾经出现过的真实事件，会变成黑字被人书写在文档。这个剧组的存在让人匪夷所思。

　　在房间里默默喘着粗气的猿比古一脸阴沉扫了眼手机。总之，虽然并没什么作用，先背诵几遍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冷静一下好了。

　　现在，在他的脑海里，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都无比真实地存在着，相互碰撞挤压着他的精神——随便和别人反应的话根本就会被当做精神出毛病了吧，不去刻意背点什么来分散注意的话简直头都要炸掉。

　　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思维能更快找到秩序。

　　9*****372***

　　12***58*****

　　3*2**3*10**

　　——两边都是真实的吗？

　　8****3025**

　　2**3157****

　　——还是说、其中一边是幻象？

　　……

　　头痛得不行。

　　背到第二十多个的时候，质疑猜测总算控制在合理范围，手机也刚好响了。伏见确认着电话对面的声音，是个仅存在于原有记忆中的人。并没有出现刚刚那种双重印象，也就是说，身为Scepter4青之氏族成员的伏见猿比古是不认识这个人的。或许只是存在于“这边”的普通人……

　　为了确认记忆复苏的源头，他重新拉开窗帘。白银之王的飞船自然早已经看不见。

　　“……真是疯了。”

　　喃喃着，太阳穴简直突突在跳。电话那头简直像持续发射炮弹的机器，不是好应付的类型。

　　“伏见君是最近感到压力太大了吗？这样的话通告排到下一个周末没准也能争取到，但是宣传减少，收视率降低的风险就——”

　　“实在是不舒服。先挂了。”

　　很冷漠地挂掉电话，伏见觉得无形中又给自己添了麻烦。有时间再去正经地道歉好了，反正现在经纪人那边肯定以为是甩脸色那种事吧……挂掉电话的伏见仰倒在床上手臂挡在额头上，整个人沉浸在相当脱力氛围之中。还以为打碎石板就差不多能够停止麻烦无穷的工作了，最后和美咲联手时候的场面还隐约能浮现眼前。现在却躺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所、以完全不同的身份对着天花板发呆。

　　就算是习惯了冷静处理大多问题的伏见猿比古，此刻也发出了有点没用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小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