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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后来,那年的冬天漫长的好像的永远都过不完。

      孟遥从苏城回来,依然每天都在奔波。
      她等着案子审理,等着法院判决,等着一切落定能见上父亲一面,等着无期变有期、有期变减刑……
      她满怀希望,以为还清了债务,一切都能有好的结果,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父亲死在拘留所的消息。

      孟铁生是突然死的,早间排队去洗漱,一阵剧烈咳嗽后彻底摔倒在了公共卫生间里。
      送去医院,抢救无用。

      癌症晚期,一直没发现,在看守所也无人在意,精神压力、审讯压力,迅速扩散。

      没有谋杀,没有灭口。
      所有结果都有医院证明,所有过程都有监控查询。
      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追责泄愤的人。

      孟遥见到父亲时他已静静的躺在太平间,曾经高大魁梧的汉子躺在那,整个人变得薄削,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上一次他来,八月份的时候,给她带了个相机,她心里欢喜的很,记着十四岁时候的“仇”,故意不理他;
      再上一次,六月份,她回了北城一次,拿了点东西,走时送都没让他送;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他一直忙一直忙,她就懒得再理他。

      再后来,他进了拘留所,为了见他一面,她四处想办法,可是不允许就是不允许;
      等到开庭,没有公开,她依然没能见到;
      好不容易庭审结束拿到判决书,等着过完上诉期她就可以申请探望,结果却是再也不能见到……

      “孟铁生,你混蛋。”她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低声骂了一句,眼泪终于止不住淌了下来。
      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一切都白费。

      她一直不信,电话里说的那么假,她的父亲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打一个招呼就离开她,她站在他面前,他都已经无动于衷已经不再开口说话……

      ——“烟儿啊,你在苏城乖乖的啊,等爸爸忙完手头上的事就来看你。”

      “你个骗子!”她又低低骂了一声,眼泪早已模糊视线。

      所有希望与坚持,在那年四月,在寂寂无声的太平间,在那一声悲恸和心碎的呜咽里,统统崩塌破灭。

      她知道,那个爱她宠她给她无限包容的男人再也回不来,那个给她遮风挡雨永远给她庇护的男人再也回不来……

      那时只道是平常,没想到这已是父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的葬礼办的仓促又潦草。
      孟铁生一死,那些罪名都像是被抹除,判决书收回,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只是依然没有人过来。
      出殡那天,春寒料峭,孝女送行,陪同的只有伶仃几人。
      生前热热闹闹仗义豪放的一个人,死后只有一个墓碑,一行字,几束花。
      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或许是眼泪已流干,或许是知道哭也没有用了,孟遥站在墓碑前,没再伤心恸哭,只是看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默默红着眼。
      相依为命十五载,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只能一个人走。

      离开北城是在四月末,还完了王樾让人送来的那笔钱。
      外婆卖了苏城住的最后一套房子,掏出了所有积蓄,变卖了所有值钱的首饰,又借了一笔钱,终于凑够了五百万。
      外婆没有说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笔钱还掉,可是孟遥知道,她是不想让她的脊梁骨断掉。

      外婆一生清高严苛,对自己也对别人。原本她想把这一切留给她做最后安身立命的东西,最后还是全部交清。
      二十年前,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被那个一无所有跑江湖的莽汉拐走又早早离世,她记恨了他好多年,现在那些恩怨,也终于全部了结。

      孟遥还钱时放在了一个信封,没有露面,她再无法光明正大的面对那些人。

      临走时倒像是有人良心发现一般,送来了之前没有借据催讨时死不承认的欠债。
      孟遥没有说什么,接过,转手又填进一笔笔欠下的债务中。

      她们没再回到苏城,处理完所有的事,外婆就带着她一路回了西南的一个小城。
      苏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也再没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无处可去,只能重回故里。
      外婆出生于西南康城,结婚以后跟随丈夫来到苏城,一住就是几十年。

      西南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是潦倒。
      她们借住在亲戚家的老宅,衣食住行皆是艰辛。

      孟遥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挣钱,除了外婆微薄的退休金,她们再无任何收入。
      她还有那么多的债要还。
      她开始做着一切她可以做的工作,餐馆里端过盘子,穿着笨重的玩偶服装发过传单,站上十几个小时做着促销员,实在找不到活干的时候,一度想进电子厂找份工作。
      她尚未成年,很多事都不能做,只能找遍她所有能干的事情。

      她没有想过再回去上学,可是新生报名那天,外婆又一次将她拎进校园。
      她说:“重读一年吧,好好上学。”
      她想着那要花费的大笔钱不愿进去,外婆便厉声说:“你不读书,你还能做什么!”

      是啊,不读书,她还能做什么。

      “你才十七岁,未来还很长!”

      你不该在她读书的年纪,迫切的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永远看不到出路的事情上。

      孟遥又一次回到了课堂,在西南那所普通的高中,在时隔九个月后。
      她开始了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的生活。
      外婆为了继续让她读书不知找了很多人,为了凑够她的学费不知找了很多家,她再不敢让她受累。

      她的心也像是定了下来,曾经怎么也不爱读书的她开始抱着书穿梭在校园;曾经怎么也念不进的字也全部记上心间。

      只是她终究再没了欢笑。
      那一桩桩绝望和无助压弯了她的脊梁;
      那一件件脱掉的衣服更是形同枷锁,沉沉的压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再抬头,不敢再与人触碰,午夜梦回,也再不得安宁。
      她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茧,变得再不似从前。

      她也点掉了眼角的痣。
      走在校园时有人拦下她说:你那颗痣真好看,瞧着都难忘。
      她便在放学回去时,看到路边美容美甲店有点痣的业务时走了进去。
      美容店老板娘很是可惜,问她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她已不再欢笑,垂眉顺眼沉默寡言着,那粒泪痣就真像成了一颗泪,悬挂在她的眼角,让人心疼,让人垂怜。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了摇头。
      人海茫茫,她背井离乡,只愿从此泯灭众人,再不被人遇见,再不被人记得。

      她每天都在忙碌。上课,打工,一刻不得停歇。
      她知道凌晨四点的天多么暗,知道十二点的夜多么寒。
      曾经肆意生长的少女变得寂静而矍矍,眼眶凹陷,神容清绝。
      有好几次她都已经感觉坚持不下去了,生活的苦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不到任何将来。
      可是看着手中的照片,她又一次次忍了下来。

      离开北城时她什么都没带,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只有一部相机,一张照片。
      相机是父亲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照片上的少年,她喜欢了很长时间。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再喜欢他,可是时过境迁,依然难忘。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从年少无知,到历经辛酸。
      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便只能将他唯一的照片留存。
      哪怕仅仅当作纪念。

      他仿佛成了她的信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光。

      她从来不敢刻意想起他,可是很多时候,他总是不自禁的浮现在脑海。
      高二那年六月,她坐在教室里看着书,看到计算器上的日期时,突然想着明天此刻他就应该坐在考场里高考了。
      她停了一年,仍然高二,他却已经高三。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她想他一定能考个好成绩有个好将来。
      而她,注定与他越来越远了。

      他是天之骄子,她已深陷泥潭。
      她和他的距离,又何止宁城到康城的一千四百公里。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和他此生不会再遇。
      可是后来,她还是遇到过他的。

      那年她读高三,外婆再支撑不住倒下。
      从来体弱的外婆离开北城后就支撑起了一切,可是沉疴在身,风风雨雨走过两年,也不过是强打起精神,提前透支了所剩无几的岁月。
      她被送到医院,一日日靠药水维持,曾经体面的老太太变得苍老不堪,风霜满怀,风烛残年。

      孟遥再不能阖上眼,医院、学校来回奔波,为了多挣到一份钱,拼命兼职挣钱。
      外婆说,别忙了,不治了。
      她摇头不肯。
      外婆说,回家吧。
      她哭着说,外婆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救活自己的外婆,可是最后还是无用。

      外婆死在了那年五月,死在了医院。
      自己拔掉的输液管。

      前一晚,她叮嘱她说:“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可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说:“你要把书读下去,好好用功,考个大学。”
      她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把脊梁挺直了,你挣的每一分钱,都要是干干净净的……”

      她看着躺在床上再无声息的老人,泪流满面。

      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没了,从此以后,她彻底成了一个人。
      外婆对她从来不亲善,可是至始至终她都在想着她将来的路。

      还要多久才能走完这条漆黑寒冷的路?
      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那一刻,她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外婆死后,她依然打工、上学,可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她变得更加沉默,整个人也彻底晦暗。

      她租住在一个逼仄狭小的小屋里,每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取暖。
      她再没了人间欢乐,再没了阖家团圆。
      高考结束,也再没人庆贺。
      没人给她留着一盏灯,冷暖,再无人知。
      她成了四处飘零的船,偌大人间,再无依靠。

      外婆死后不久她就搬离了那间老宅,亲戚只是顾念祖辈的面子把房子借助给了外婆,如今外婆没了,她又怎么能够继续住下去。
      更何况,还有那位“大伯”试图向她伸出的手——
      “你的外婆已经死了,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来找我啊……”
      她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事,却没想到还要再经历一遍。

      等到七月她又只身来到西城。
      她考上了这里一所二本院校,用她从未有过的成绩。
      西城离康城很近,离宁城、北城依然很远。
      她再不敢和它们靠近。
      她继续没日没夜的打工,努力攒着学费,努力养活自己,努力偿还着那些她似乎永远都还不完的债。
      她把自己绷成了一根线,不敢松懈,仿佛这样她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可是世上最大的痛苦从来不是一下将你击倒,而是钝刀子割肉一般,让你经年累月的疼。
      疼到你习惯,疼到你麻木,疼到你再不敢奢望明天和出路,疼到你再发不出绝望的呼声。
      疼到你看着脚下的路,都感觉已经再也活不下去。

      那时候,她真的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然后,她就又一次遇见了费明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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